姓魏的巡捕拉著午青和雲飛寒暄好一陣,還在郵亭裡圍著爐子喝了杯熱酒才放三人走。
這人名叫魏歌,早幾年也在西南做行腳生意。那時候雲飛剛開始跟乃留跑商路,湘江一帶罕有雪天,偏偏那年剛出潭州就下了大雪,多虧乃留救了被結冰的泥路困在山上的車馬,魏歌離他們的馬隊最近,受了不少照顧,賣掉藥材之後他還給乃留送了一堆謝禮。
之後又同路販藥兩三次,不久魏歌說自己吃不了做生意的苦,家裡托人找到了差事,就斷了音訊——沒想到這人混上了巡捕,正巧今晚在官道抓人。
“感覺魏大哥模樣變了不少,這個歲數也該成家,順心發福了吧。”午青在馬上感歎,“就是當巡捕不著家,苦了嫂夫人。”
“他沒成親,養了條大狗,他身上一股狗味。還有肉,薑蒜味。日子過得不錯,他不是說過想養狗?”雲飛的五感都相當敏銳,毋庸置疑。
“我記得他以前不吃蒜……我記錯了?”
“他真的是你們那個魏大哥?”沈節問。
雲飛不解:“身上氣味沒變,一般不會有假吧,我碰見過冒名頂替的人,不是他這樣的。”
“我開始也覺得隻是偶遇,但是他的名字太特殊了。”夜色漸深,沈節讓馬走得慢了一點,馬蹄和風聲沒那麼響,不該讓閒人聽到的話也不用講得太大聲。
“經常當臥底的人有很多身份,時間長了忘記自己過去身份的細節很正常。”沈節說道,“有個江湖組織叫‘彈劍作歌’,我認識一個外號叫‘秦劍’的人,而這個人正好叫‘魏歌’,真的這麼巧,夜裡官兵恰好抓錯了人,這人恰好又是幾年前相識的故人?”
午青不以為然:“或許真的是這樣,但是或許確實是巧合呢?他也沒害我們。”
沈節直接麵向雲飛問道:“你有沒有和自稱‘劍歌’或者一葉門的人打過交道?”
雲飛搖頭。
山間的雲靄把道旁的火把都融化成一片暖黃的水澤,馬蹄聲越來越潮濕,在霧中穿過一座山之後又迎頭下起了小雨。
“如果魏歌確實是那個組織的人,他為什麼要這麼乾?是誰的命令,還是他自己要做什麼?接近我,利用我能得到什麼?”雲飛喃喃自語。
“我和他們現在沒什麼乾係了,如果托我辦事,必須他們的頭領親自來。”沈節接著雲飛的思緒說道,“所以不是為了我,是衝著你或者午青來的。今晚他給了你們一個人情,是為了將來向你們要一樣方便——”
“有人想插手總壇的事?!”雲飛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是寨裡的事也說不定。”沈節說道。
“想這些也沒用,抓緊時間去總壇吧,等到了總壇把這些告訴乃留叔……”
雲飛眉頭緊鎖,打斷了午青:“彆告訴他們。”
午青在雨霧中喟歎,沈節從午青身邊經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驅馬小跑著去追雲飛。
山裡常有成片的竹林,竹林夾道而生,就一定會有絆馬樁一樣的竹筍在土道上冒尖。山裡的人都知道春天瘋長的竹筍能戳死人,冬天的筍頭絆倒疾馳的人馬,一樣會跌死人。
終於從竹林夾的窄道裡趟出來,前麵的路平坦寬闊,看得人心中一喜。雲飛已經打馬上路跑了起來,沈節緊隨其後:樹木和林中腐殖的酸味逐漸變淡,水腥味越來越重,附近應該有水塘。
微風拂過整片林子都在颯颯地響,但是聲響中有些不和諧的東西,草不應該是這樣搖的……
“小心腳下!”沈節終於明白這不和諧的聲音是什麼,但為時已晚,雲飛勒馬的時候,馬已經絆上了那根結實的麻繩,馬身一歪連人帶馬都栽進了路中央的積水裡。
有絆馬索就有攔路打劫的山賊,沈節翻身從馬背上躍下要去救雲飛,一張繩網直接劈頭蓋臉蒙了下來,沈節隻好頂著繩網蹲在雲飛身邊,此時六把磨得鋥亮而且塗了油的刺劍已經對準了她的脖子。
沈節看著這六條黑色的影子,這群人不是山賊,而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要殺我可以,在我死前能不能告訴我是誰想讓我死啊?”沈節左手在背後捏了一把雲飛。
殺手沒有回答她,離她喉管最近的寒芒已經衝了過來。
長生的刀光在雨中脫鞘而出,斷掉的不止是編進了鋼絲的繩網,還有一條握著劍的手臂。
“這麼簡單的遺願都不答應,等我死後變成鬼,”沈節甩掉刀上的血,三具屍首應聲倒地。剛被砍斷了手的黑衣人正端著斷臂,剛叫出聲就被冰涼的一刀捅進心窩。
沈節閒庭信步從掙紮的屍體身上拔出了刀,“後悔就晚了。”
另外三人都掐著自己的脖子,七竅溢出鮮血栽倒在地,其中一個恨自己死得太慢,一劍結果了自己。
“前輩和你殺人好痛快——”雲飛正彎腰要去檢查屍體,她的手突然停住了。
沈節也聽見了,第七個黑衣人的呼吸聲就在她身後的樹上。
此時一把飛刀已經射向了沈節的後心,緊接著哐啷一聲被午青扔的石頭砸進了水坑裡。
樹上那人竟然直接撲了下來,兩手一場一短兩把刀,招招直逼沈節命門;沈節並沒把這要命的幾手看在眼裡,但破此人招時卻發現這人軀乾四肢全都牽著蛛絲般的鋼絲,一刀下去竟沒能把層層疊疊的鋼絲儘數斬斷。
“前輩閃開!”
“留個活口!”沈節喊道。
但午青下了死手,小刀從眼眶插進腦子裡,這人連多喘一口氣的機會都沒了。
沈節歎了口氣,“醫理學得挺好。”
檢查屍體的雲飛卻久久沒有說話,對著樹下一具屍體發呆。
沈節問雲飛怎麼了,雲飛指著屍體的臉:“他是乃留叔身邊的人,還說自己根本不會武功。”
“這……萬一隻是長得像呢?”午青不信,他把每具被扯下麵罩的屍體的臉都看了一遍,然後慢慢地蹲在了原地。
這些全是乃留的人,其中兩個還在建康城裡見過。
雲飛把屍體脖子上的銀鎖都扯了下來,那上麵有每具屍體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