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人吹了吹火折子,一口棺材上方亮起了油燈,“請說。”
太遲鈍了。不是匪盜,武功又不怎麼好,沈節總是不太忍心殺這種人。
甩乾淨刀刃沾上的血和水汽,提著長生刀尾的鐵環繞手腕轉了兩圈,運足勢頭的刀橫飛出去,直接插進了點燈那人的心口。
“班頭!”“班頭!”喊聲又暴露兩個人。
沈節向旁邊一躍躺到放棺材的長凳上,弩箭劈裡啪啦全都咬到了木頭裡。
我在明敵在暗,而且對方人多,她正盤算著從哪個方向開始投刀的時候,對麵有人噗通倒下了。
一個倒下之後就有第二個,接二連三以至四五,最後一個已經扔了佩刀和□□,拉下麵巾說彆殺我彆殺我——也口吐血沫,睜著眼睛栽倒。
“前輩!我們在這!”沈節正要找,午青的聲音就從角落的破屋裡傳出來。
破屋的門板已經塌沒了,邁進門檻隻能聽見活人在喘氣,木板乒乓地響。點起燈才看見午青正死死勒著一具活屍的脖子,雲飛半躺在棺材裡,咬牙切齒地緊扯著麻繩,把活屍捆在棺蓋上。
“我的包袱裡,第二個夾層。”雲飛說道。
沈節摸出一包油紙包起來的粉末,手感和分量都和在那戶人家裡用的一樣。她揭開紙包,但是棺材上這活屍還緊咬著牙關,隻好敲碎活屍的黑牙,將藥粉儘數塞進去。
活屍開始痛苦不堪地抽搐,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快走。”沈節說道。
“對,不宜久留!”午青接話。
雲飛借油燈的光,把沈節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眉頭鎖得比剛才還緊。
“隻有衙役巡捕才管自己的頭領叫班頭,這群人和留活屍當禮物的是兩撥人,縣衙早就懷疑咱們了。”
“這樣啊?我還真沒想過。”午青接了話。這個年輕人一直沒顯山露水,給她看的總是稱自己出身低微沒有本事而且脾氣很好的樣子,有時候禮貌得很刻意,不知道這種笨拙是否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小林知道乃留叔花錢買路之後,已經在這個方向布了人,大林回去的時候這些人已經到義莊了。”雲飛快言快語,“你也不動腦子想想。”
“具體大概是這樣,小林盜用縣丞的官印,寫文書調動巡捕在隘口附近搜捕;隻要透露給他們要抓的人和屍體打交道,他們就會在義莊埋伏。嘖——小林這個人,讓我有點害怕。”
“江湖從來都和官府無關,怕什麼?”雲飛不喜歡中原人,看起來更不喜歡中原人的官府。
“不需要大林的口供,隻靠那點消息就知道怎麼截人,而且有盜用官印調人的膽子,說明這個人不光聰明,規矩還管不住他。大林這輩子進不了六扇門,小林有這個天分——嗨呀,要是哪天我不小心犯了什麼事,碰上這種名捕可不就栽了。”
往山裡走得越久,霧氣就越發重,重到沈節走在雲飛身後,甚至看不清前麵開路的午青。
“這霧真怪了,冬天怎麼有這麼大的霧。”沈節覺得骨頭越來越疼,停下來歇了口氣。
“啊?哪有霧?”午青還抬頭看了眼月亮的方向:“沒霧啊。”
“完了,火給我!”雲飛停下來,舉火把照亮扒開沈節的眼睛,隻看了一邊就垮了臉:“眼睛突然不頂用,人就離死不遠了。”
沈節覺得舌根發硬沒說出話,一時間念頭蜂擁而起:我居然這就要死了,我居然對自己要死這事覺得驚訝,我好日子過多了開始貪生怕死了嗎?
雲飛命令她躺下不能動,叫午青想辦法弄輛車來,沈節已經想到了把長生給雲飛,把不染交給午青找人重鑄,咽氣時再把午青是臥底的事告訴雲飛。
“你自己把緊要的穴道全都封住,我不會點穴,快點!要不然你撐不到天亮。”雲飛把剛才捆過活屍的繩子往沈節各處脈門上捆,繩子緊得像要把她勒成殘廢一樣。
出義莊時沈節剛把最後的止痛藥湯喝完,骨頭和筋還都木著,血肉勒得難受想說能不能鬆點,但是舌頭不聽使喚嗓音嘶啞,結巴出幾個音節,就被雲飛用藥糊捂住了嘴。
第一把人害死根本不用這麼折騰,第二雲飛實在沒有必要挾持她,沈節隻能相信雲飛真的在救自己的命:用小刀從自己的衣服上割下來一條布,浸上藥液纏到脖子上勒得她透不過氣也是救命的一部分。
沈節覺得腦袋越來越混沌,眼皮也越來越重,沒等午青回來,她就沉進了黑透的濃霧裡。
等她在車馬聲裡把上眼皮從下眼皮上拉開,天已經大亮,但她隻能看到蒙在眼前的白布。
“過,都過,拉車那個!對,就是你們,過來!”沈節心裡一跳,十步之外的兵丁嘴裡像含著茄子一樣大聲吆喝,然後自己身底下吱扭響著,不知道是騾還是馬,拉著車拐了過去。
“車上是什麼?”
“是死人。”前頭是午青在答話。
“你們兩個叫什麼?死的是你什麼人?怎麼死的?運屍去哪?”
“俺叫楊德祖。”午青回答,“那是俺妹楊蘭蘭。俺姐暴病死了,接回老家清水塘。”
臉上的白布突然被揭開,沈節來不及闔眼,隻好屏住呼吸兩眼直瞪著天。白茫茫的天,空無一物,看不見太陽。
把關的兵丁好像屍被嚇到了,甩手連連讓他們快走。
“德祖,這怎麼了?”走出五十多步後,身邊突然出現了女人的說話聲。
“活人不管,屍體反倒要管,說不定鎮口出事了,不待了不待了,走山道抓緊回家。”午青說道。
“後麵不到一裡有兵,十多個。”“楊蘭蘭”沉下聲音之後和雲飛一模一樣,“衝這邊來的。”
沈節在板車上也聽得清楚,沉重且密集的腳步聲,十幾個人在一路小跑過來,裡麵還有一匹馬。
“先上岔路,躲過去再說。”
破車剛離開大路,官兵已經出了卡口,沉悶的步聲和馬蹄聲正衝這邊過來。
騾子不安地跺腳,午青拉韁繩拉得太緊,板車被騾子帶得前前後後地晃,車軸沒完沒了地響。雲飛給騾子卸下嚼頭,從路邊扯把野草喂了騾子,還念了幾句咒。
但是好像沒什麼用,雲飛急得扇騾子巴掌,腳步和馬蹄越來越近。
騾子噴了幾口氣,溫順下來。這隊人馬經過路口也沒停留,沿大路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