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去義莊,也許能抓到活的!隻要立了功,說不定就能升調到州衙,最好是直接到昇州衙,去彆的州也行,不離開江南道回家探親也方便,菩薩保佑佛祖保佑……”
“無論如何得歇息一下,防止沈前輩暴斃。他們帶著引子就隻能夜裡趕路,天黑之前到義莊,天黑之後蹲守。”雲飛兩句話說完,發現沈節和大林兩個人都不太自在。
“晚上……剛想起來我晚上還有值,我先回縣衙商量商量……”剛才還立功心切的大林動搖了。
“有我和沈前輩,傷不到你。”雲飛取下一個兩指寬的荷包遞給大林:“天黑前直接來義莊,就把它戴身上;如果換彆人來也一樣,讓他戴著。”
沈節好奇雲飛身上到底有多少東西,畢竟說書的嘴裡邊萬家女人每根長指甲都藏著蠱,身上的銀片每一根都頂一條命,萬家的男人應該也會帶很多東西,尤其是雲飛這種學蠱的人。
沈節想到的就變成背著一身鳴蟲籠子,走到哪蛐蛐油蛉紡織娘叫到哪的小販;還有雲飛爬樹挖土抓蟲食,不顧驕矜一身是土,她憋笑憋得有些辛苦。
“你笑什麼?”雲飛的眼神銳利得要殺人。
沈節笑著搖搖頭:“覺得你是個有趣的人。”
大林顯然是有顧慮,頭也不回就下了山。
“山裡的縣衙不知道城裡的事,我把這個縣衙扯進來,就是讓那些害你的人投鼠忌器,現在有缺口了。還是說,你有把握能製住他們?”沈節蹲在原地問站在旁邊的雲飛。
雲飛卻沒回答她的問題:“快要暴斃的人少說話,多吸一口屍氣就少活一個時辰。”
“少活幾個時辰又怎麼樣?我不在乎。”
“我在乎。現在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我們萬家的。雖然用這個來脅迫你不厚道,但是我們沒得選了。”
這次雲飛說話,午青沒有再說彆的。
“是哦,可是你們——還在逃亡啊。有翻身的計劃嗎?沒有。”沈節頂著陽光伸個懶腰,現在氣血運行越來越差,連全身骨節都開始咯咯響了。
“很快就有了。”雲飛回答。
活屍已經處理完,墳地不宜活人久留,三人順著山路上了另一個朝陽的山坡。
“還有一件事,製作活屍不是禁術嗎?出逃的那些人會用這個‘禁術’,為什麼你也會?我已經上了你們這條船,這總可以說吧。”被迫在太陽底下曝曬的沈節不甘寂寞問道。
“他們是偷盜書卷偷學的,我是,”雲飛猶疑了一瞬,舔了下嘴唇,“師父教的。師父沒教過製造活屍的手法,隻教過原理。”
“你師父出事了?”
沈節在雲飛掃過來的目光中看到了驚慌。她見過幾個恩師無辜受害的人,談及過往時的神色都是如此。
“我得救她,我在……家裡除了母親,能相信的隻有她。”
“被你姑姑的事牽連,我沒猜錯吧?”沈節問。
“嗯。”雲飛說起這些事,總有股不知向何處複仇的茫然。
對著天上的浮雲愣神片刻後他補充道:“姑姑她不是為了野心就做出那種事的人,師父也不是。”
沈節和萬姑姑隻有一麵之緣,她量不出萬姑姑的德行和心思。她要是有衣無樂的本事,也不至於躺在枯草上看太陽,看甲蟲嗡嗡地繞著自己的臉飛。
雲飛伸手捉住了甲蟲,然後抓一些野草塞滿銅碗,單手拔開火折子倒著插在野草中間。瞬間煙霧從銅碗裡升騰,他吸了一口濃煙,閉眼再睜開時,眼睛又變成了紅的。
沈節覺得這是被嗆出來的。
紅著眼睛的雲飛在枯草的濃煙裡伸出舌頭,讓甲蟲咬住了他的舌尖,然後他就兩眼失焦戳在那裡,越來越重的濃煙烤著他,他眼睛眨都不眨。
直到濃煙變弱,枯草起了火苗,雲飛才目光一凜,捂著眼睛喊痛。
“這是怎麼了?”沈節看不明白。
“‘就騰開一晚上替哥去一趟,到時候功勞算我們兩個。’‘哥,你這事辦錯了。’‘這案子不尋常,結案了即使升遷不了也有功賞,到時候咱爹娘就……’‘以咱們兩個的本事結不了這個案子,本來可以裝作沒這事非給老爺找一個這麼大的事出來,他得怎麼看你?’‘小林!就幫個忙怎麼了?你怎麼學成這樣了?’‘這群人嫌疑很大,他們不是沒有監守自盜的可能。’”雲飛閉著眼睛複述對話,嗓音和腔調在大林和另一個人之間反複變化,那個頗為自傲的應該就是小林。
沒多久第二隻甲蟲也飛了回來,小林開始詢大林從遇到他們到墳崗分開的細枝末節,午青越聽臉色越難看,應該是被小林抓到了漏洞。
沈節被太陽烤得骨節像有螞蟻在爬一樣難受,從山背陰冷處起的冷風蕩過山坡,吹得她更加煩躁,悶了一口藥之後全身的不適緩和不少,神思飄忽一頭栽進夢境裡。
與其說是夢境,不如說是困在睡與醒之間,肢體像死去一樣沉重但是五感和腦子還通著,她聽得見雲飛和午青吵了一架但聽不懂他們吵了什麼,第三隻蟲子落在她臉上,從嘴唇爬到眼睛甚至開始撕咬她的眼皮,但是她動彈不得。
她聽到了開鎖和翻動書冊的聲音,有人把一疊東西交給了另一個人:“這是縣衙這個月收到的幾封通報,你見過瘟疫不是成片而是成條傳播的?還有這個,有瘟疫的地方都出現了自發治病的民間教派,說官府無能也好,萬一他們傳播瘟疫的目的就是傳教呢?這是到了聖上麵前聖上都得皺眉的事情,我們不能管,也管不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晚我出去,你權當不知情。”這是大林的聲音。
“哥,你想立功嗎?”
“你都不打算管了,我還是忙我沒用的事去。”
“陳雨安昨天和我交代,有一夥西南藥商買通他,給他們幾個同鄉放行……”小林的聲音越來越遠,沈節想聽清後麵的話,但是她從夢裡醒了。
太陽的位置沒有移動,閉眼前看到的浮雲甚至都沒有散儘,如果不是從眼皮上扯下來一隻甲蟲,她還覺得剛才那些都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