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怎麼會這麼快。”到拜神的岸邊、再跟著村民到據說有活屍的村頭,雲飛一直重複著“不應該”。
“就是,好好的人怎麼遭報應,瘟疫都到城外了,用不了多久傳進城裡……嗨呀……總不能又要亂了吧……”
“大哥你先彆歎,村裡來過生人嗎?”沈節問這個跛腳的男人。
“沒有。那萬一是半夜有賊害人呢?誰也說不清楚。那家老實,也不可能惹到誰吧。”
“活屍是你們村裡的人是吧?這個人平時有沒有病,接觸的人多不多?”雲飛問。
“還是先生說得對!那家男人在城門口賣貨,見著的人多了。”
雲飛稱自己是郎中能治這個活屍,村民才帶他們來的,郎中說的自然都對。
沿土路上了一個坡,坡上的人家不多,個個緊閉著門窗。各家院裡的狗發覺了外人,從木柵和牆縫裡探出來半張嘴,追著吠咬。
坡上連著後麵的樹林,一路枝葉掩蓋,樹影比光多,沈節走著走著覺得周圍越來越涼。
領路的人停在一棵長著瘤的大樹下麵,指著石頭圍起來的乾淨院落:“就是這戶,我就不過去了哈。”說罷又伸著脖子衝院裡喊道:“喂!金花!先生來了!”
沈節往院子裡望了一眼,房簷下麵碼了不少薄木箱子,板車靠在牆上,院裡一邊倚牆種了不少花,另一邊拴著騾子——回頭就看到那人已經拖著跛足跑出老遠。
來開門的農婦臉色如同剛燒的草灰,訕訕地說不出完整話,把兩人迎進院裡。但她沒把人帶進屋子,而是站在本來用來關騾子的草棚前,用鑰匙開了鎖,再把纏在門上的鐵鏈摘下來。
拉開門的瞬間,沈節險些被裡麵掀出來的臭味熏個趔趄。這不是活物的氣味,也不是屍體的臭味,光是聞著就覺得頭昏腦脹。草棚中間用兩張長凳搭的三條木板,床單蓋著一個直挺挺的人。
掀起床單,這股惡臭似乎又濃了一點,對沈節來說沒什麼區彆。雲飛戴上手套拉開這具青色屍體的眼皮,瞳仁已經翻到了上方;捏了捏屍體的頸脈和腳腕,然後扯開胸口的衣服看了又看,沈節眼見雲飛的眉頭扭了起來。
“人沒死,中了屍毒。嘖,”雲飛轉身問這個叫金花的農婦:“有紙筆嗎?”
“有的,有的!”片刻過後金花拿來用了一半的賬本和剛兌上水的硯台,乾結的筆尖還沒泡開。
雲飛寫了一張藥方,遞給金花:“去抓藥,天黑之前必須回來,我就在這等著。”
然後對沈節說道:“我們把他抬出去。”
這個全身變得暗青的商販被雲飛揭開衣服扔在太陽底下曬,一個時辰之後從這人鼻孔中爬出來條細小的黑蟲。這蟲子沈節倒是認識,人死後要是沒人收屍,就會生這種屍蟲。
雲飛衝沈節伸手:“你的酒壺。”
沈節把腰上的酒交了出去,然後雲飛從口袋掏出兩根青色的草杆,夾起蟲子連同草杆塞進了酒壺裡。
“我賠你新的!”雲飛知道沈節要說什麼。
沈節耳力也不錯,她能聽到屍蟲泡在酒裡吱吱地響。
“你讓金花去抓藥,是因為這個?”沈節問道。瘟疫是天災,下蠱是人禍。
“寨裡有人出走,瘟疫也和他們有關係,我是來查他們的。”說罷雲飛晃晃酒瓶,屍蟲的動靜變弱了。
雲飛眯起眼睛看沈節,像是在問“我對身份的解釋你滿不滿意”。
沈節笑著搖頭:“你還有一半的事沒說。”
“真正的活屍已經死了,死後起屍,活過來的隻有一部分;這個人是個大活人,中了屍毒有屍體樣貌,看起來像死了其實還活著。”
“你們把活屍算活人還是算死人?活屍做的事情算不算本人做的?”沈節問。
雲飛的腦子轉得很快,“雲旗做什麼了?”
“聽說他不是一直失控,安靜的時候是個很好的人。而且他還認識人,認識你姑姑,和一個姑娘關係不錯。”沈節看著擺在地上的酒壺,這可是酒樓老板送的汝窯孤品,到手還沒一個月。
“他也殺了不少人吧?”
“我差點被他殺了,其他事我也不知道。”
雲飛愣了一會,指著西斜的太陽緩緩道:“他保護榜烏姑姑逃進山裡的時候,殺了很多人。我沒追上他,就看著這樣的太陽沉到他進的山裡。”
過半晌天已經黑透,金花抱著藥回來,雲飛把草藥全放進銅盆裡點火,然後把酒和蟲一氣倒進去,火焰一下子衝了半人高,燒得劈裡啪啦直響。
“他出事之前碰到過什麼人?有什麼異常嗎?”雲飛問。
金花有些猶豫,咬了咬牙開口道:“本來就是個爛好人,他在鄉裡被兄弟欺負,沒田了跑出來做點生意,生意做得還算好麼,在外麵有沒有人欺負他我就不曉得了,那天下雪之前賣貨回來,同我講他要生病了,要吃酒,我說你吃了酒就胡鬨,沒得吃。沒得吃沒得吃,一覺醒來就臉色發青,挺在床上了。我以為他死了,把他往外搬,搬就吐了一地的水,請不到郎中,隻好放在外麵。”
“他說要生病之前,還說過什麼沒有?”
“他……”金花搓著手,“那話可就多了,要論怪事,墳頭被挖掉了算不算?”
“哪的墳頭,你們村的?”
“彆個村子,我聽彆人講的。”
盆中的火焰漸漸熄滅,雲飛把熱灰兌上水,和成漿給病人灌進去一半,然後抓起病人右手唱了一段咒。片刻之後烏金墜地夜幕升起,躺在地上的人猛然坐起來,嘔出了泥漿一樣腥臭的東西。
“你叫什麼?”雲飛問他。
“馮德水……”
“明天把剩下半盆灰再給他灌一遍,讓他連曬五天太陽,就能好了。馮德水,”雲飛蹲在這人麵前,“你說要生病之前,誰給你吃了什麼東西?”
“……外鄉人,不記得長什麼樣,兩個說沒帶錢,用餅換了雙鞋墊子。那兩張餅吃了之後,就頭昏,就頭……”
外鄉人,確實指向了雲飛說的“離家出走”的人。沈節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個跛子說過的。
“他們是進城還是出城?”她問道。
“外鄉人,當然是進城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