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 全身的脈搏都在跟著耳鼓裡那根汩……(1 / 1)

掌門 一顆地豆 2475 字 10個月前

全身的脈搏都在跟著耳鼓裡那根汩汩地跳。傾力一擊之後內息熾盛根本沒法收功,寒氣在她周圍盤旋,走到哪裡,哪裡盤踞的霧氣就變成了雨,把她從頭澆到底。

好像一切都是因為這座雨城,又好像不是。

她頭一次殺人殺的是自己的爹,她什麼都看不清,隻知道喉嚨裡的什麼東西就要頂出來了,再不開始跑,自己就會死。

第二次殺人,什麼也不懂就跟出去做任務,知道那些鬨事的也艱難地活著,為了不餓死才鬨成那樣之後,她好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一遍又一遍問自己是不是罪人。

第三次殺人,她和流氓逞凶鬥狠,她刀練得好,殺得乾淨利落。流氓發誓絕不再來犯事,同行的夥伴感謝她救命,殺人和虛榮連在了一起,她覺得古怪,但是好像從來都是這樣的。

第四次殺人她就忘了,弄死一個人在江湖上是家常便飯,甚至殺得越多,名字就叫得越響。

殺到現在,她恨了十五年的兩個人都普普通通地死在刀下,甚至每一刀下去的手感都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彆。

為什麼?真的結束了嗎?

她害怕這又是場夢,醒來之後又是一無所有,隻有像鞭子抽陀螺似的抽著她的仇恨。

她原本能夠擁有她想要的光輝人生,沿著靠勤奮鋪下的路,每一步都有希望,可是一夕間這些都被一把火燒了。

餘生隻能背著失去的東西,世間沒有什麼再屬於她:獨守心內注視著自己的一腔孤憤,因為心外的熙攘都是聒噪,彆人的幸福都是對她的淩遲。

她因此而痛苦,她便斬斷了讓她痛苦的人,然後呢?

她想要十幾歲的意氣風發,想要回失去的人生,可能嗎?

人賤如草芥,悲喜因外物,得著便物與我同喜,失便將自己也舍去。

她聽著沸騰的草木喧嘩,隻覺得煩躁。

“前輩!前輩!”秦劍的聲音很模糊,“你在聽我說話嗎?”

“嗯。”沈節多勻出口氣都艱難,原來是秦劍一直在耳邊聒噪。

“無樂姐說,知道前輩有很多話想問,但是今晚她實在沒有時間與前輩相見。前輩在天亮前先在這邊休息,天亮時無樂姐就會來。”

“哼。”

秦劍扶沈節在剛掃完灰的榻上坐下,攏著雙手吸溜吸溜吸著氣,小跑著關好門離開了。

想想自己,在雪山上嫌棄塵墟練寒功的時候,顯然過分太多。她又想起離開雪山前塵墟的那副嘴臉……老東西,你要教我棄世,覺得棄世可以淬煉刀法,你是白教了,我就是瘋了,從開始就瘋了。

沈節覺得屋裡黴味太重正要開窗時,聽見紙窗外腳步窸窣,有一隊人把這間屋子前後左右都守了起來。

她在窗下聽了片刻,沒有多餘的動靜。已經到了這一步,沒必要疑心衣無樂。

破曉時分全身的寒功才漸次收儘,她提起桌上的長生,才發現長生下麵壓著細長的錦袋:打開錦袋,裡麵是折斷的不染。

看見不染的斷口,她歎了口氣,把斷刀包好,重新將袋口紮上了。

“前輩你醒了嗎?”剛有動靜就來,秦劍似乎一直在外麵守著。

“醒了。”沈節答道,“昨夜辛苦你,讓衣無樂給你開雙倍的錢。”

“那倒不用。前輩您先收拾一下,乾淨衣服我放門口了。”

沈節伸了懶腰拽開門,外麵天光熹微,滿園的薔薇在淺淡的天光下都是色調不同的灰白,被露水泡透的泥土味闖進屋裡,頓覺清爽。

然後兩名弟子打了招呼,進屋抬出個澡桶,提來熱水填滿,還問沈節要不要洗頭發。

“你們走吧,不用伺候。”

沈節腹誹衣無樂事情真不少,便把血水雨水泡透了的外衣裡衣一件件扒下來,血液乾了之後全都粘到一起,一塌糊塗。身上的傷口不多,最嚴重的是右大臂小臂各一個傷口,已經停止滲血了;跌打淤青到處都是,沒發現還不要緊,發現了頓覺全身哪裡都疼。

最大的問題是自己的經脈受傷不算輕,鬆師傅的功力在身上,就是顆不一定什麼時候炸掉的火雷。

不管了,心願已了,能活幾時算幾時。

到熱水變涼,人也泡得全身酸軟。沈節慢慢騰騰包頭發穿衣服,自己好歹是一葉門半個恩人,就讓衣無樂等著。

“前輩你好了嗎?早飯你要吃什麼?他們從夥房每樣都拿了點。”秦劍的聲音出現得總是非常適時,但被窺伺的感覺很不好。

“你——扒門聽窗這麼厲害,怎麼沒去當聽風使?”

沈節推開門,院中沒看見秦劍,窗下石桌前抱著包子啃的是除了長相,彆的都和秦劍差不多的青年。

“你怎麼知道?我一開始當的就是聽風使。”這青年發出的是秦劍的聲音。

這個青年右額留了綹頭發一直蓋到右臉上,隱約能看到條白色的疤。再仔細端詳,他的眉眼和那個賣湯麵的婦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徐榮啊。”沈節坐在他對麵,從紙包裡拿了一塊燒餅。

“啊咳咳咳——咳咳——”

他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沈節繼續說:“你娘叫你多去看看她。”

“我每個月都去看她好不好!她就是沒認出來。她也不想想哪來那麼多孝順的乾兒子。”

見他沒否認,沈節繼續問道:“你是徐榮,那秦劍是誰?還有彈劍作歌那麼多的徐榮是怎麼……”

“前輩咱能不在吃飯的時候聊上工的事嗎?”

沈節揭開湯盅,裡麵的豆漿還在冒熱氣,蔥花香氣撲鼻:“那我猜你聽。”

徐榮嘴裡咕噥著“有什麼好猜的”也開了一盅豆漿開始喝。

“彆人都是上山拜師之後再加入彈劍作歌,你在上山前就認識了衣無樂,你從上山起用的身份和臉都是秦劍的,你和你母親說加入了聽風崖不能再聯係也是防止身份暴露。徐榮這個身份空出來,正適合彈劍作歌進行活動,所以對外暴露身份時你們都自稱是徐榮。至於你,你用秦劍的身份做聽風使,然後衣無樂製造機緣巧合,讓你當了謝清平的義子,你就有了月衛、聽風使、彈劍作歌三邊的位置。”

“認謝清平是陳子臨安排的,他挺笨的,把我當心腹了。”徐榮喝乾豆漿抹了嘴:“我吃完了,前輩要問彆的,問無樂姐好了。”

太陽從群山的亂檻間升出來半截,停在山峰的雲被染上了淡淡的血色,日光穿透未銷的薄霧,朦朦朧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