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雪 塵墟老頭確實老了。沈節剛上雪山……(1 / 1)

掌門 一顆地豆 2616 字 10個月前

塵墟老頭確實老了。沈節剛上雪山的時候塵墟還經常拿樹枝和她過招,後來既很少出手,也不怎麼出門了。

她偷學過塵墟練的寒功,內息開始遊走時才猛然發覺老東西可能壽元將儘撐不了多久:這門內功硬生生把內息扯成寒熱兩極,寒氣熱氣分彆流轉;在雪山上最大的用處就是讓全身溫熱起來,而身外八尺就冷到滴水成冰,嗬氣成雪。

一個寒暑不侵的人開始怕冷,代表這個人的心脈已經不行了。

這內功和塵墟的刀法有些聯係,但是沈節沒參悟出來。她身上的舊傷太多,極熱極寒的內息走過大小周天,全身的舊傷總跟著疼痛難忍,尤其是曾經斷成幾截的腿,總讓她想起被餓狼尾隨的山路。

自然,眼前的陳子臨比記憶中的狼更要緊。她眯了一下眼睛,在逐漸變得凜冽的秋雨中回憶著塵墟有意無意念給她聽的心訣。

“……大道小道一同走,火燒白玉澄明心;入世逢五退半步,舉令猿馬自在身……”

聽起來像這個老頭在對年輕人發牢騷,但是細想想又很對。

她不知道是自己這半宿奔襲已經徹底脫力了還是又一道電光劈上了附近的什麼東西,眼前一白好像又回到了雪山上;震人心脈的雷聲接踵而至的時候,她看清了這白茫茫的——雨水都結成了霰,水汽全都凝成了雪。經脈臟腑中熱氣蒸騰,陳子臨掀起的雨儘數化成打在皮膚上的狂風。

她在狂風中張大了眼睛,陳子臨的刀刃和雙眼,都好像那白森森的牙。

趁著全身短暫地恢複十年前的巔峰,沈節一步步趟進了暴雨的中心。陳子臨在退卻,沈節便掄圓了僅剩的刀鞘步步緊逼:兩個人相距不到二尺遠,陳子臨內力催出的風雪就停了。

“你即使得了塵墟的真傳……”陳子臨咬牙切齒,他眼看著沈節左手刀鞘擋住了攻勢,本不應該活動的右手提起匕首鎖住了他的刀,“也沒用……”

沈節從陳子臨的瞳孔中看到了燈籠和火把的亮光。

在陳子臨吹響鳥哨前,沈節棄了左手的刀鞘撲上去掐住了陳子臨的脖子,右手上全是從傷口逼出的鮮血,匕首甚至開始打滑,她咬著牙低喝一聲,用匕首捅穿了陳子臨的腿筋。

她必須殺了陳子臨,否則就得死在聽風使的亂箭下。

風雪驟然鼓蕩起來,沈節右手的血水開始結冰,把凍結在手上的匕首硬生生扯出,眼前這個曾經高大過的男人便發出悶哼,斜了下去。

然後她將匕首照準了這人的太陽穴——

陳子臨反手引刀就向沈節頸脈而來,沈節順勢一滾滾進溪水,已經被凍硬的外衣被水浸開甚至透出了一星半點的暖意。

陳子臨拖著不聽使喚的左腿追上來,被沈節踢了個趔趄一刀紮進河床,刀刃陷進礫石間足有一尺;在凜然寒氣中掙紮著站起來時,又被沈節一腳砍中了後腦。

當他看清搖曳的刀光後那個握刀的沈節時,沈節已經把不染的刀口對準了他。

他吹響了鳥哨。

沈節手裡的刀鋒扭轉了一個角度。

鳥哨拖著長音漫到整條山穀,雷聲緩緩,沈節手裡的刀也裹滿了寒氣。草木仍然因為突如其來的雷雨戰栗著,眨眼間身負頂尖輕功的聽風使就到了附近。

雨水澆不滅的燈光斷斷續續從山路向山穀遊著,風雨聲裡又出現了層層疊疊的機括聲。

“你沒鬥過。”沈節說道。

陳子臨的視野裡風雪大作,落楓山沒了,聽命於他的聽風使也看不見了,夜幕下隻有如同他十五年前的影子一樣握著刀的沈節。

“我不明白。”冰一般的刃口抵在他心口上。

但是緊接著這股寒意就貫穿了他的胸口,一瞬間因為寒冷或因為這傷口足以致命引發的清明讓他意識到了問題的答案。他張開口,舌頭顫抖著,卻因為兩頜僵硬咬不出一個字,隻有呼出的水汽結成一團團的霧。

“世間一切相,都是由人眼所見人心所化,與人鬥就是與仇恨的自己鬥。終其一生,左右互搏,兩敗俱傷。我回落楓山是為了除心魔,你是為了什麼?”沈節問。

“嗬——啊啊……”

沈節一腳踩上陳子臨的胸口,將不染拔了出來。

陳子臨伸手想要奪回不染,但突然間難以呼吸,從口鼻嗆出來的隻剩下逐漸結出冰屑的鮮血。

山穀裡不再有風,雨腳也溫柔得如同金陵的春雨,萬籟俱寂。

“聽風崖所有賞罰令和聽風使,現在聽我命令;有意見的,就死在我跟前……”

陳子臨聽不清沈節在說什麼了,聽風使已經把聽風崖易主的消息傳了出去,鴿哨和口哨的聲音此起彼伏,隻是那把染了自己鮮血的刀現在反著火光,格外刺眼。

陳子臨仿佛死在了風雪裡,手捧著一叢映著火光的紅玉,那是他自己的血。

十年前沈節還會覺得陳子臨配不上這麼乾淨的死狀,現在想想,穹廬之下黃土之上死了都是屍體,摶土有形死後歸還,其實沒什麼不同。

懷裡還有一頭半的花,她咬碎吃了半頭,剩下的一頭扔在了陳子臨凍硬的屍體上,權當祭奠,不能再多了。

她拄著不染站在一眾聽風使麵前,他們不敢說話,但有不少人已經認出了她,眼中各懷心思。

“我不管你們過去有沒有害人,你們選擇進聽風崖,就做好背負聽風崖一切所作所為的準備。現在把陳子臨死了的消息散出去,不要提我。然後夾著尾巴去找彈劍作歌,他們用得著你們這群累贅。現在,都從我麵前滾。”

“遵崖首命令!”這群人大呼小叫倒把沈節喊了一激靈。

她必須把注意她的視線都趕走……寒功讓她短暫地風光之後,兩腿的劇痛已經順著潮氣爬進了骨髓,中了毒鏢的右臂因為失血,現在完全動不了了。

她撿起不染的刀鞘,拄著刀和鞘挪進人熊的洞口,找到一塊還算平坦的石頭,坐下伸直了兩條腿。

當初在雪山上遇到塵墟老頭的時候,塵墟問她是在哪個偷師的狗輩那裡學的刀法,不倫不類;她不服氣,自己從南到北再西行這一路在哪裡都不居人後,一葉門是中原大派又哪有師承不正,教自己刀法的陳子臨……何來狗輩之談。

但是塵墟手裡的樹枝明明走的是和自己差不多的招式,每一招都看得她驚心動魄。

現在她才真正看清楚了:陳子臨的刀法和他本人一樣,有一股由心向外的迷頓和疲態,仿佛在蛛網中掙紮已久。

人在江湖要和人爭鬥,人在雪山,整天做的就是和自己的心爭鬥;陳子臨輸了,自己僥幸贏了而已。

至於真傳……我是個好徒弟嗎?塵墟當初還故弄玄虛,給了句“途載半生雪”的詩,說接上他滿意的下句就收她作親傳弟子。

沈節懶得多想,她隻想在這塊乾燥的地方多坐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