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琴敲完暗號等待了片刻,頭頂一陣沉悶的巨響,之後這片漆黑的天空突然裂開了一條耀眼的縫隙。
沈節跟著長琴順洞口攀上去,先是看到了一雙密密麻麻塗滿黑色紋身的健壯的腳,然後才看到長琴口中的“萬姑姑”——一位眼睛很大、麵容親切、盤著頭發身材豐腴的女性長輩,鼻子邊上還有顆凸出來的痣——似乎“姑姑”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她的輪廓和剛才用小剪子穿她腳麵那個唱歌的人影一模一樣,而在這間屋子環顧一圈,窗邊恰好就有一台紡機,窗台上擺著個小小的針線笸籮;外麵雨聲細密,像機上粗糙的棉布。
“晚輩沈節,拜見前輩。”沈節心虛,抱刀先作揖。
“剛才外麵走了個人,輕功還蠻好。”萬姑姑招招手,引沈節和長琴到了另一間茶室,而後關上了門:“是你迷路了?”
“是我沒接應上,她把雲旗招惹了。”長琴插嘴道。
萬姑姑突然笑了,神色倒有些得意,一邊給沈節斟茶一邊道:“你看雲旗身手如何?”
她們說的“雲旗”,應該就是那個“玉羅刹”。
“了得。”沈節看了一長一少兩個等著聽好話的人一眼,把“肯定是武林一害”咽了下去。
抬頭環顧一圈,這茶室是在這座房子正中間隔出來的,無窗無縫,最適合密談。除了蒲團矮桌兩盞壁燈,接著牆根的地方還碼了一圈草墊,牆上掛著西苗常見的裝飾:她發現從進入這座房子開始,能看到的地方視線舒服,擺設也妥帖,萬姑姑應該是個很會生活的人。
“姑姑,無樂姐的藥呢?”長琴不喝茶,趴在桌子上開始擺弄茶杯。
萬姑姑從櫃裡抽出個紙包:“這次的用火烤完,用兩勺羊奶化了,趁熱內服。”
長琴把紙包裝好,又趴到了桌子上。
“你的事情做完了,長琴,你不回去?”萬姑姑問她。
長琴直接“噗”向後仰倒在了草墊上:“過半個時辰再回。”
看樣子長琴也不愛回家,並且還把這裡當成了避難所。
“行動不能帶你,這邊也不能留人,你還是回去吧。”萬姑姑語氣柔和,但是有種“我說話你必須聽”的架勢。
“為什麼不能?”
“你無樂姐安排——”
“噢。”長琴不情不願地翻身起來,自己從地道走了——沈節隻能感覺到地板一陣顫,卻聽不到絲毫重物移動的聲音,這裡的隔音效果著實不錯。
萬姑姑出去檢查一圈,回來之後輕歎了一聲。
“前輩歎什麼?”
“衣無樂是不是沒告訴你?”
沈節搖頭。
“這孩子。”萬姑姑又在斟茶,沈節才注意到她兩隻手上並不是手套,而是被染成深褐色的皮膚,而且似乎是被藥物燒得出現了數不清的裂口,簡直就像是一雙會活動的樹根——衣無樂同樣是和藥打交道,但是衣無樂的手似乎黑得病態。
“萬家出事的時候雲旗就出走了,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他,結果發現被謝掌門收了。雲旗是個好孩子,我還在家的時候就想,這個孩子將來不是我們的大管家,也是我們的總祭司,誰知道——現在凶是凶了點,腦子不頂用了,但是他心還是善的……我說到哪了?對,在我來之前,隻有長琴願意理他,他是喜歡長琴。長琴是個好姑娘,要是雲旗沒變成這個樣,以後和雲旗一起也挺好。”
沈節又看到了萬姑姑臉上的褶皺,和不知道洗練了她多少年的痛悔,如今堆積成了哀慟的呆滯:“他才十九啊。”
“可憐。”沈節應道。
萬姑姑不願提及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可是一個前程似錦的年輕人因為意外變得麵目全非變成活死人——甚至還不如死人——總歸可憐。
“總得有個頭,給他個好死……半年之前衣無樂和我說,她幫我找到能給雲旗了斷的人,我幫她穿線給她配藥,這是我和她的交易。”
“配什麼藥?”沈節剛才就在奇怪,衣無樂出身天心房,有什麼她治不了的病,需要外人幫忙?
“她師父因為給謝清平煉這副毒藥中毒而死,現在謝清平反過來用這毒藥害她。我也隻能配暫時的解藥壓住毒性,真正的解藥隻有從謝清平那裡找到當年的配方,那才配得出來。”
難怪衣無樂見麵時那麼急?隻是這毒居然中了有半年,半年前謝清平應該就覺察到了衣無樂的行動:想到衣無樂計劃了這麼久,沈節心裡稍微定了一點。
“前輩,剛才在外麵交手的時候,他身上刀槍不入,又該怎麼破?”當著萬姑姑麵,管玉羅刹叫什麼都不妥當。
“需要你幫忙的是他身上四個死穴——”萬姑姑早有準備,挪開背後的草墊端出一個箱子,然後取出一張飛刀簾鋪在桌上,又從箱子裡挨個揀出形狀各異、肉眼可見刃口上喂了毒的八支小刀,依次插到皮製的刀簾上:“第一處在第十九塊脊椎骨和第二十塊之間,第二處、第三處在正麵肋下,第四處在胸骨上半寸,這一刀必須斜向下楔進胸骨,斬斷氣管。防止閃失每樣刀都給你兩把,最辛苦你的是,要把他引到天心湖的藥田裡。”
沈節低頭看著八道光看就覺得要痛到死去活來幾乎稱得上是刑具的寒芒,慢慢地把它卷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