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一葉門有一樁無人知曉的冤案,這場冤案的事主就是沈節。
沈節當時十六歲,拜入一葉門隱刀房剛滿五年——剛滿五年的意思是,按照門內的規矩拜師滿五年要給師父進謝禮,她攢錢大半年本來想等放假去城裡把那個鑲孔雀石的皮刀鞘買下來自己用,沒想半年多的心血直接就沒了。
她一直不痛快到天黑。
——天黑,是每個苦於白日束縛的年輕人最喜歡的時刻。二更的梆子一響,白天建立在這座山上的秩序和規條就蕩然無存:是屬於他們,自由解放的夜晚。
有情人的出去私會,白天和人生了齟齬出於門規不能動手晚上得拉上狐朋狗友去論理,有特殊興趣愛好的也紛紛溜出了宿舍;除此之外,一葉門的年輕人最喜歡的夜間活動,就是夥房的攻防戰。
清粥小菜白水煮雞蛋當晚飯確實養生,但是對於仍在長身體而且能量消耗巨大的年輕人而言,稀湯寡水躺下兩刻鐘就又得餓了,這是大前提;一葉門教習的武藝眾多,但所有的武功都是基於祖師爺傳下來的靈動身法,因此仗著輕功和身法,想儘辦法到夥房偷一份夜宵,不但能填飽肚子,更主要的是驚險刺激。況且夥房幾位大師傅全都曾是名聲在外的江湖豪客,要是能正麵贏過哪位師傅,是誰都得拿出去吹十年。
沈節就是每天晚上都餓肚子的一員。她知道自己鬥不過任何一位值夜的大師傅,所以她也不參與這種遊戲,趁局麵混亂防衛最鬆散的時候能偷多少偷多少,這就夠了。
但是鬆師傅值夜的時候除外。鬆師傅早年在少林寺出過家,後來還俗給一個幫派做事,等到幫派被朝廷所滅,他攜妻小走投無路時受一葉門收留,從此改名換姓在夥房安定了下來。這位大俠練拳出身,膽大心細手上功夫到家,而且還在少林寺學過素齋,他做的糕點也不輸京城的那些字號,有時候慕名專程而來的食客也難得一嘗——所以沈節不光拿,還得一邊吃一邊拿。
“給我放下!”沈節吃了個半飽正忙著往口袋裡裝的時候背後突然一聲霹靂作響,鬆師傅提著水桶前腳還沒跨進門檻就大喝道。
沈節撇了蒸籠蓋,不管口袋裡剛出鍋的金絲小棗膏燙不燙往懷裡一塞翻窗就逃。自己偷得再多,鬆師傅在這值夜就注定沒法追得太遠:沈節料定這點,就更放心大膽腳底生風,夥房附近她早就爛熟於心,閉著眼睛都能跑。
可是她忘了這邊的地形鬆師傅比她更熟悉,捉她更輕車熟路。
沈節闖進小樹林,鬆師傅直接橫到小樹林的出口堵她;她跑回夥房的房山底下翻過矮牆,眼看凶神惡煞的鬆師傅追到臉上的時候把順路抓的一把爐灰揚出去,趁爐灰還沒被內力震散的時候腳下照著土牆一發力,整個人像流星一樣飛下山頭——這就是屢試不爽的跳崖大法。
夜風卷著落葉從她身邊刮過,今天白月發毛,但月色昏暗她也看得清眼前的山勢——落楓山的中北部溝壑居多,從夥房所在的小山坡跳出來,隻要再逃出五十尺,就是那條誰也追不到的長蛇穀。
而身後的步聲緊咬著她不放,大有一副不活捉了她不罷休的架勢。
不就是幾塊紅糖饅頭,怎麼這麼小氣?再蒸幾塊不就完了?
沈節有點生氣,懸崖邊的風更盛,吹得感覺有點發冷,她才意識到自己連跑帶被熱糕熏已經出了層小汗。她撈到之前彆人係在這裡的麻繩就蕩了下去。
但她沒想到,以往用得好好的繩子今天突然斷了:附近沒有半點能著力的東西,腳底下是掉下去就會摔死的深穀。在她腦子裡已經過了一萬個想法最後閉著眼睛等死的時候突然身上被看不見的東西橫抽了一記,狠狠疼了一下之後就被這條鞭子給捆了起來。
鬆師傅一手扯著中途斷裂的繩子末端,另一手用長鞭逮住了沈節:然後手上橫著使力,把被捆得無還手餘地的沈節扔到了山崖中間的一個平台上。
沈節被摔得呲牙咧嘴,偷出來的夜宵經過這麼一壓也全都壓碎了。她還沒擺脫捆著她的東西爬起來,鬆師傅已經兩腳結結實實地踏到了地麵上。
“看看,非得跑,跑起來不要命。”
沈節隻能像條落水的狗一樣被鬆師傅拎到回山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