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一葉門,敢姓華的隻有一個人。碰巧這位惹不起的人物,罵人也是一頂一地厲害。
燕北苦寒之地有過一武林世家,祖上是街頭賣藝的把式,祖父入伍立了戰功官至駐邊大將,膝下一對兄弟當哥哥的仍入了行伍,弟弟出去行走江湖,也成了名號響當當的一方豪俠。華大俠中年添了個寶貝女兒之後突然厭倦江湖退隱關外,還給女兒起了“無傷”這個名字。
華無傷大小姐早年的風流韻事已經不可考,當沈節拜入一葉門的時候,從彆人口中認識的華夫人,可是南中原武林最潑辣的寡婦——這位夫人尊駕不但內力深厚,暗器的功夫更是一等一,據說她早年還教過飛星房教頭謝清平做人;更要命的是還沒等她對你動手,你已經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從兵法來講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所以那個華長琴十有八九,不是華無傷的女兒,也是她的親傳徒弟。
白溪村背靠山峰中有河流地勢平坦,在落楓山中是個風水還不錯的地方,但由於周圍過於險峻,與外界隻有一條依壁雕鑿的羊腸小徑相連,也就成了座孤島。
也許正是因為它是孤島,所以它變成了謝清平放逐不安全因素最好的地方。如果按戶計算,這些年被害死的得有上百人。
白溪村能看到那座山崖的地方在東南角,那裡地勢偏高,還有塊可以左右藏人不見首尾的巨石;唯一的困難就是,那裡寸草不生,自己靠近無疑也會暴露在全村的視線裡。
沈節氣息一閉,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籬牆和房山後:現在的選擇隻有繞路。
她又回到了這條溪水邊,細碎的銀白色波紋像遊魚一樣跟著水流向南麓。深秋的水不用伸手去摸,靠近就能感覺到一股寒氣。白溪水把這片平緩的山坡分割成兩片,溪水以東是白溪村所在,溪水以西的環境並不險要也不惡劣,卻沒有一戶人家。
於是緊挨著蒼白的碎石灘的荒地上野草都長到齊腰,不知從何而來的疾風把紛紜的野草卷得瑟瑟發抖,已經枯槁的甚至被風折斷,半截屍體被拋到了遠處。也有這種時候仍然堅毅地開著細小的花的,藏在底下。
這陣風也讓沈節看到了這片荒地裡還有個窩棚。
窩棚在陰沉的天空下,空曠的草野中間,沒有點燈。
窩棚新搭不久,頂上紮的是獸皮,很多種野獸的皮都被縫合到了一起;木柱削得光滑漂亮,整齊地夯在地裡,看得出來這是個認真仔細的人。
秋蟲在吱吱地叫。
沈節知道自己不能在附近多留了。
風已經把她走過來的足跡掩蓋得嚴嚴實實,她向後退了一步,卻突然一腳踏空。
烤乾的竹節崩斷的聲音響了一片,沈節從土坑裡翻身出來的一瞬間,附近又好像被撞出了鈴鐺響。
她在出洞口之前明明仔細看過洞口沒有機關的!
然後她眼看著一個死灰色的人影從窩棚裡像柄匕首一樣飛了過來!
這是她的第一感覺:這個在深秋仍然赤著半截身子、身上塗滿詭異紋路,一頭散亂短發、皮膚像死屍一般的人,就是一把殺人極快的匕首。
匕首也不需要武器。麵對沈節的長刀,那人睜開了血紅的眼睛,隻是伸出似乎已經長出地衣的鐵灰色右手迎了上去。
長生刀下亡魂三百八十二,全是一刀直接斃命;可這手在斷筋削骨如砍瓜切菜的利刃麵前,居然隻是留了條白印!
沈節這一刀的力氣足夠劈斷這人的胳膊再割下他的頭,可她一瞬間感覺自己碭一聲砍中了石頭。
這個怪人右手擋住了沈節的刀馬上反手拖住刃口,同時左手就毒蛇一般遊向了沈節的喉嚨——這一手沈節要是沒躲掉,喉管連同脖子肯定已經斷在了一息之內。
麵對這取命的一手沈節當即棄了刀,整個人向此人底盤的方向一滑,趁反著刃的長生還在讓這個呆子無所適從,她一腳把這人踹飛了四尺有餘。
腕上鋼環一展扣上長生的刀首,長生在那人飛出去的一瞬間重新回了沈節手裡——但從這人手中把長生奪回來的時候,沈節還以為自己在拖一頭牛。
她不認識此人,但見過這種毒功:把自己練成半死不活的活屍就能刀槍不入,但免不了毒性入腦,這種人反應都不是很快。但這位把毒功練到如此境地身法仍然敏捷至此,再加上這一身千鈞的力氣,如果他還是正常人,武林中不知道又會多個什麼怪物。
麵對這種刺頭,三十六計自然跑路為上。沈節剛踢過鐵板,整條腿都開始鈍痛;她還沒逃出幾步,這紅眼睛的牲口一躍居然躍到了她的麵前,而且不由分說就是直剜心窩的一掌!
沈節向山崖處跑。
這人仍追。
沈節直接跳了下去。
這麵山崖上泥土多於岩石,下麵一片全是密密匝匝的樹,隻要刻崖壁減速再跳進林子裡,任那個畜生——
沈節卻沒想到,這個人居然徒手跟著她從山崖上一躍而下,甚至還額外發了力,連跳崖,也要攔在她的去路上!
沈節在心裡罵了一大片這個畜生是不是有毛病,抽出腰上的匕首往背後一鑿,刃口楔進石縫,把自己懸了起來。
而那人不知道用的什麼功夫,居然像壁虎一樣手腳並用貼在了崖壁上!
“我乾你祖宗啊!”沈節從來沒見過這種怪物,隨腳踢了一塊腦袋大的碎石下去,馬上翻身用刀鞘撬住岩石,向另一邊逃竄了三尺有餘,然後斜跳進了一片最密實的樹叢。
全身被亂七八糟的樹枝狠狠抽了一通,最後掉進透骨涼的水裡浸得一身濕,但總比脖子被個不是人的東西捏斷了好。沈節不敢出聲咬牙切齒從水裡站起來,低頭一看,又是陰魂不散的白溪水。
白溪水流過白溪村之後,就順著一麵亂石叢生的陡坡蜿蜒而出,向南緩行三裡後再次潛進地下。這水無頭無尾,本就是不祥之兆。
她在這片陰暗潮濕的地方呆立了許久,沒有聽到追來的聲音。
她又足足紋絲不動站了一刻鐘,確認真的沒有活物跟來,這才鬆了一口氣,帶出了一串粗口。沒有辦法,做匪寇做久了,想做回正人君子也心有餘力不足。
山溝裡什麼都看不見,想看見衣無樂的信號,就隻能攀岩壁回到白溪村,或者再找一個看得到聽風崖的地方,比如——
比如謝清平藏身的引仙台背靠的小月屏。其實這種能避開普通人耳目視線又開闊的地方,少說還有兩三處。
但是衣無樂說的是白溪村,但白溪村並不是最理想的位置。
所以為什麼是白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