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楓山前山是緩坡,除了楓林還有數條進山大路;但西北邊的後山,卻是被峽穀和怪石林合圍的險峻之地;所以還有這樣的說法:一葉門,進得去出不來。像其他門派一樣用來逃跑的後山,是不存在的。
其實沒人知道,這陡坡就是峽穀的入口,後山的大門。
沈節把裹刀的麻布扔在路邊,抱著夕陽下鮮亮的長生慢慢走進峽穀。三刻鐘後,有兩匹狼迎麵從沈節旁邊掠過。隻聞得幾聲悲淒的夜鳥啼鳴,她抬起頭,夜幕之下那座獨鎮後山的孤崖,從上到下被火光漸次點亮。
這座黑漆的危崖絕壁上被鑿出了橫八列縱八層六十四個半人高的方形洞口,火光都是從洞口裡透出來的。洞口內火光通明看得見人影,她在地上每走十步,都會有不止一隻野鳥飛進洞口,也有不止一隻野鳥從洞口飛出,少數野鳥身上綁著鴿哨,而大多數的野鳥都直接撲著翅膀消失在夜色裡;洞口上綁著數根通往各個方向的鐵索,縱橫交織密密麻麻,在秋風中像惡鬼身上的鎖鏈一樣嘩棱作響。
這麵斷崖簡直就像是被鐵索捆在了這峽穀中間。
風聲又起。狂風順著峽穀的裂縫衝進這片低地,亂草低伏,一匹身上掛血的狼從附近逃走——然而它跑不快,它後腿也斷了。
沈節看了一眼那狼,狼對沈節怒目而視,卻不敢近前。沈節向後退一步側過身表示無意攔它,那狼回望一眼身後,打了個響鼻。
沈節順著狼的目光尋去,遠處竟然有一點移動的火光。
擎著火光的自然是一個人。沈節近時,隻見那人左手擎火右手提槍,左右躺著幾匹狼屍,但此人毫發無損,身上乾乾淨淨沒有沾到一絲血腥,甚至連大氣都沒有喘。
覺察到有異常的動靜,那漢子大喝一聲踏風而來一槍掃向沈節隱匿行跡的灌木叢,一尺見方的草木儘數被喀嚓嚓攔腰掃斷,斷枝碎葉亂飛之中,寒光凜凜的黑色槍頭好險削掉了沈節的鼻子。沈節行跡敗露一躍而出,那杆長了眼睛一樣的黑槍就直向命門而去;一見這槍,沈節心活了:老天送了個熟人過來。
她無心傷人連連格擋,但那人一手俊逸的槍把她的去路殺了個水泄不通。
“淩掌櫃!”
在喊出“淩掌櫃”這三個字的時候,沈節又接了他三招。
淩掌櫃猶豫了一下,在沈節喊出“我是沈節”四個字之前兩人又交了五招。
淩掌櫃終於將最後一槍拉回,沈節的刀背也離開了淩掌櫃的脖子。
“你回來乾什麼?”火光照著淩掌櫃的半邊臉,淩掌櫃神色有些不悅。
“前輩近來可好?”沈節問道。
“哼。”
“我來拜謝救命之恩。”
聽到“救命”這兩個字,淩掌櫃臉上動了一下:“你到底來乾什麼?誰派你來的?”
沈節把刀收攏歸鞘:“報仇。”
淩掌櫃皺起眉看著層層樹蔭仍擋不住的那座懸崖上透來的光,久久沒有言語。
“一葉門已經今非昔比。”淩掌櫃終於開口,“你殺不了他,你連這座山都進不了。”
“前輩隻要施恩,就當沒見過我。”
淩掌櫃心事重重地側過臉,抬眼望向密林深處,像在尋找什麼。
沈節隻是瞟了一眼,但是這一眼讓她膽戰心驚——這個淩掌櫃的右手是完好的!
眾所周知,“淩掌櫃”其實是兩個人,淩懷義與淩懷信一對孿生兄弟共用這一個名號。當年淩懷信救身負重傷的沈節逃離後山的時候右手小指頭填了野狼肚子,任一葉門裡有神醫也不可能讓斷指重生出來;但剛剛自己說起“救命之恩”的時候他居然接受了,那麼這個淩懷義冒自己兄弟的名是想乾什麼?
沈節握緊了刀柄;淩懷義仍然左手擎火右手提槍,走上條彎曲的小路,沈節跟在後麵。
“前輩,你兄弟呢?”沈節捏著刀柄問道。
火光突然一晃。
“他——”淩懷義還惋惜地歎了口氣:“犯了事了。”
“當年謝清平沒有找您麻煩?”
淩懷義的腳步明顯快了些:“為難是有為難的。”
“告發有功?”
“你這什麼意思?”
“淩懷義。”沈節道。
淩懷義明白自己被識破,立即惱羞成怒道:“要不是為了你這個畜生,懷信不會死!”
此時槍尖一抖,直衝沈節的心口而來!
沈節身子一斜歪到了路邊的一棵怪鬆背後,待她拔刀的工夫淩懷義又一□□透了樹乾;淩懷義把火把扔向枯葉堆欲燃起火光引來門人,但那火把剛離手就被沈節一刀劈滅——隻剩下少許帶著殘煙的炭黑還留在長生的刃口上。
沒有月光照寒芒,隻有秋風,和漫天的烏雲。
“淩懷信是怎麼死的?”
回答她的隻有一腳和一槍。刀不及槍長,沈節像被槍風掃起的落葉一般一腳踏上黑槍,吃足淩懷義挑飛她的力氣從半空中縱刀下來直劈後脊;淩懷義橫槍一架,被沈節這一刀給逼退了三四步,一腳踩到了鬆動的岩石上。
沈節趁機一腳踢中了淩懷義的下命門,然後一刀從肋骨縫隙中間穿出去,精準地穿透了這狗賊的心臟。
淩懷義瞪圓了眼睛,抬手一槍要和沈節同歸於儘,但沈節手一鬆放了刀向後一躍,槍尖到最後離沈節的衣服隻有兩寸。
淩懷義倒下,垂死用最後一分力氣吹響了兩短一長三聲哨音。
沈節把刀從淩懷義的心臟裡拔出來,在暗沉的夜色裡發黑的血濺到了枯草上,枯草也跟著發黑。一隻白頭灰身的山鳥從密林中的最黝黑處撲棱棱飛起,飛向的卻正是那麵燈火通明的斷崖!
沈節馬上去追;可是人在地上鳥在天上,地上地形錯綜複雜,天上無半點阻攔。她身法雖快但腿腳不好稍有奔襲就劇痛難忍,這自然是拜謝清平所賜。
突然那山鳥被一枚暗器打中,噗啦一聲墜到了地上。
沈節連那鳥臨死前細弱的哀鳴都聽見了,卻一直沒有注意到她附近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