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楓山的楓葉開始紅的時候,就像天上的霞光落進山間。即使今天天色陰沉草木凋零,紅楓也照舊淒豔。
江湖上傳說一葉門弟子每殺一個人就要栽棵楓樹以示欠下一筆血債,這滿山的不是美景,而是血色——這當然是不知道哪個王八蛋瞎編的。
進山的地方一左一右兩座一人多高的石獸,被精力充沛的年輕弟子們塗滿了五色油彩,還有無處不在的“張三愛李四”“王五是頭驢”。再往前是佛爺廟,一葉門弟子回山的時候都會來這裡拜兩下,感謝佛爺保佑自己平安無事;這和把犯事的弟子倒吊在樹上一樣,是從建派起就流傳下來的奇怪傳統。
敷在院牆身上的藤蘿青苔和從前一樣厚,已經要敗了。牆根底下透出一股便溺的臭味。
四下無人,她踏著枯草走到昏暗的佛堂裡,蓮花座前有三支快要燃儘的線香。
光線每一秒都被一把看不見的斧頭砍掉一部分。沈節空手拜了佛陀,在拜到第三下的時候聽到背後有淺淺的呼吸聲。
沈節心弦一緊猛地轉身手已經放到了刀柄上,但發出聲音的不過是個小乞丐。小乞丐靠在新垛的草堆上,光著腳,臉上很黑,但眼睛尤其地亮。
沈節看著她,她也看著沈節。
沈節從背囊裡掏出個紙包,裡麵是她在外麵買的兩個包子。
小乞丐不客氣地接過包子,眼睛仍盯著沈節。
沈節便從懷裡摸出顆銀豆扔進了腳邊的稻草裡。
小乞丐把銀豆塞進破荷包就不再看她了,而是把耳朵湊到了窗縫邊——沈節原地屏息凝神,也聽到了兩列腳步聲。
這座廟就在路邊,隻有臨路的一個出口,前後左右沒有遮蔽,她隻要出去就一定會被發現;那麼就隻能往裡麵躲。
她看一眼小乞丐,小乞丐盯著她身後那座被陰影侵蝕得麵目猙獰的佛像;她會意,在小乞丐光腳走出去的時候,她踩著腳步聲藏到了佛像背後。
“看樣子今晚要下雨。”兩人一前一後邁進了佛堂。
“還沒起風。”另一人說道。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下。”
毫無意義的對話。兩個年輕人對佛像拜了三拜。
“佛爺在上。”有一人跪在了那已經變成黑色的蒲團上,“我又來了,我想求的還是那句,求您老人家替天行道,讓一葉門重見天日。”
“徐榮!”另一個人顯然被嚇到了,剛才許願的徐榮虔誠地叩完了三個頭。
“要是換成彆人在這,你說不定已經死了!”那人壓低聲音道。
“我每次來都求一遍。”徐榮倒很冷靜,“門人積怨已久,這是人心所向——師兄,你怎麼知道我求的是什麼?你心裡難道不也是這樣想的?”
“身為聽風使不能有這種想法!”
“我們聽風使忠於一葉門,不是忠於他們!師兄你好好想想,現在這樣對勁嗎?一個門派壯大,靠的是殺害自己的弟子,欺瞞外麵的百姓?”
“師兄”沒有回答。
“當初我拜入師門的時候,大家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沒人告密,也沒有——”
“行了!”
“我們這樣的狗。”
“師兄”深吸一口氣,沒有作聲。
“八年了。”徐榮又道。
“你不要說了。”
佛堂內陷入了沉默。
“你好自為之。”
師兄離開了佛堂,徐榮長歎一口氣,又跪下向佛爺拜了一拜:“佛爺,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見您了。我們受的苦,您都看在眼裡。”
兩人的步聲從遠處消失的時候,光線也從佛堂裡消失了。
沈節抹掉頭上的蜘蛛網走到院子中間,夾著落葉的疾風掃過,整片楓林被驚起一層浪濤,那個小乞丐已經不知去向。
沈節被風推著順著山路走了一刻鐘,已經能看見山門附近的燈火。她轉身,從坡的一側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