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漫過口鼻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記憶中。
再次醒來,野子樂下意識撐住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氣,感受著新鮮的氧氣灌過肺部。
“我、我……回來了?”
他晃晃腦袋,想給自己舔毛,卻在看到那一對白皙修長的手時,頓住了。
野子樂大驚失色:“我的毛毛呢!”
打量完手,又上下打量了下身子,野子樂發現自己居然還穿了衣服,身上套了件衛衣,比例很好的長腿上則是條挺有設計感工裝褲。
他不信邪又擼開工裝褲的褲管。
半截小腿露出來,罕見的冷白皮,皮膚細膩光潔,宛若一塊瑩潤的白玉,在冷風裡微微打著顫。
很漂亮的半截腿。
但很顯然,上麵沒有野子樂想要的三花色長毛。
小三花失去了他應以為傲的漂亮毛發,悲傷之餘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和那個奇怪的夢一樣,自己真的變成人類了。
四周還是那片被廢棄的建築工地,對於小貓而言寬闊的地界,對人類來說就顯得多少有些荒僻局促了。
身下的鋼筋支架硌得腰疼,野子樂不甚熟練地用兩條腿支撐起自己,掃視一圈。
散落在地麵上雜亂不堪的建築垃圾和些佇立在後方的斷壁殘垣充斥在他的視野內,灰撲撲的路麵上到處是泥濘,甚至都找不到什麼好下腳的地方。
怎麼也找不到當初那個安全溫暖的避難所。
就算野子樂是最聰明的小貓,這種情況也不免有點不知所措。
“係統?”
他放輕聲音,試探性地喊,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小白?小黃?……大藍?”
他又連喊了七八個名字,一開始建築工地依舊一如既往的安靜。
直到叫道最後一個名字時,某處不起眼的角落窸窣有了動靜,一隻藍色短毛貓從角落裡鑽了出來。
病弱的成年貓緩緩半拖著身子走到野子樂麵前。
藍貓站直了也才剛到野子樂的小腿一半,皮毛稀疏斑駁,脊椎骨幾乎用肉眼就能數清,唯有腹部膨滿,搖晃著墜在身下。
“大藍?”
野子樂不確定地又喚了一聲,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印象裡,大藍是瘦但很大隻的貓,站起身能同時把好幾隻小貓罩住。懂得很多,看著也很靠譜,總會把小貓們護在身後,為大家遮風擋雨。
眼前的藍貓卻要俯身才能看清,瘦骨嶙峋的,殘破的身軀如同根即將枯萎的樹枝。
不用再多苦難,微風一吹,自己就斷了。
大藍聽到野子樂的呼喚,尾巴微微蜷起向前伸,大約是想去夠野子樂的腳踝。
可在即將觸到時,猶豫片刻,又縮了回來,最終隻用禿了半截的尾巴碰了碰野子樂的靴子尖,小聲喵嗚了一聲。
大藍應該是在附和野子樂的話,可野子樂辨彆了半天,隻聽到毫無意義的喵喵叫。
見野子樂沒反應,大藍又叫了幾聲。落在野子樂耳中卻隻剩下聲調不同的音節,沒有任何含義。
野子樂:“大藍,你想說什……”
聲音一滯,野子樂終於反應過來。
或許不是大藍沒說清楚。
而是他變了。
他是人類了,不再能聽懂貓貓們的語言了。
大概是看出來野子樂聽不懂自己的話,藍貓繞著野子樂的腳邊轉了半圈,上下打量一番。尾巴在地麵上輕掃,似乎有些猶豫。
這時,工地不起眼的小角落裡突然吭哧吭哧冒出幾隻小奶貓。
圓圓腦袋探出頭,眼睛亮晶晶地和野子樂對上。
下一秒,邁起小短腿,連滾帶跳地往野子樂方向蹦噠,尾巴晃得跟小螺旋槳一樣,奶聲奶氣地喵喵叫。
藍貓沒想到小貓會出來,急促地衝小奶貓們喵嗚了好幾聲,甚至還隱隱弓起身子。
被藍貓的動作嚇住,小貓們的步伐略頓,猶豫著停在離野子樂半寸的地方。
他們望望藍貓,又昂起頭望望野子樂,小尾巴輕輕左右搖擺。
野子樂歎了口氣,半蹲下身,把手遞到小貓們麵前。
野子樂:“是我。”
小貓們湊近,用鼻子嗅了嗅野子樂的指尖,像是確定了什麼,喵喵個不停,小尾巴再次高立著晃起來,蹦噠著小短腿往野子樂身上撲。
這次藍貓也沒攔住他們。
很快,野子樂的懷裡就窩著好幾隻小貓,口袋裡塞了幾隻小貓,褲腿上還掛了隻小貓。
窩在野子樂懷裡的小貓們最黏人,一個勁往他身上拱。
野子樂拍拍這隻,那隻小貓就不服氣地喵嗚喵嗚,在他手心裡蹭;摸摸那隻,這隻就翻到他的手裡,抱住他手指啃。
爭風吃醋得不要太明顯。
野子樂對這些小毛團子一點辦法沒有。
無奈,挨個把小貓們rua了個遍,這才稍微安撫下爭寵的小貓們。
大藍靜靜地望著野子樂做完這一切,終於像下定決心似的,一把叼住他的褲腳,將他用力往前拽。
感受到腿上的力道,野子樂低頭看了眼。
想了想,放下懷裡的小貓,跟著大藍的力道往前走。
建築工地荒廢已久,到處是水泥鋼筋,又沒有方向標。
對動作靈活的貓咪而言不算什麼大事,對人類來說隨意走動還是有些困難。
大藍一步三回頭,儘量挑好走的路,還時不時停下等野子樂跟上。
穿過好幾處狹小的空隙,繞過零星擺放的建材,野子樂跟著大藍來到圍擋處的一塊小缺口處。
所幸,即便變成了人,野子樂身量也不算太大,勉強還能鑽過去。
鑽過缺口,外麵赫然是一個站台。不少人在等車,有師傅倚靠在出租車邊招攬生意。
見野子樂過來,師傅熱情地招呼他:“小帥哥,去哪啊?”
野子樂有些怔愣,大藍撞撞他的小腿,示意他回話。
野子樂:“我……”
野子樂知道,師傅身後帶輪子的大盒子可以把人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小貓用爪子一輩子也跑不到的地方。
他第一反應是想說療養中心,可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療養中心在哪。
猶豫片刻,他說了自己唯二知道的地方。
“哦,那地方啊。我熟。”師傅揮揮手,“來,上車!”
*
“你說的這道士真靠譜嗎?”
街道上,一身著黑色短T,戴墨鏡、罩口罩的青年男子手拿指南針,問道。
“不想找就彆找。”野舟川瞥他一眼,又道,“還有,你走反了。”
“誒彆介。大家可想樂樂想得緊。都盼著他回來呢。”
男子訕訕回了句,低下頭,努力辨認手中指南針的方向,口中喃喃:“上北下南左西……這不是東南嗎?”
按了按眉心,野舟川一把扯下男人的墨鏡。墨鏡露出張無可挑剔的俊臉,和路邊廣告牌上的麵孔隱隱重合。
竟是當紅的樂隊主唱擔當,新晉小鮮肉江爍。
野舟川:“拿反了。”
“哦哦。嘿,戴著個墨鏡就是看不清。”江爍這才恍然大悟,給指南針掉了個,“感情這邊的針才是紅色的。
隨後,他反應過來,慌裡慌張又把墨鏡戴上,苦著個臉跟野舟川討饒。
江爍:“彆隨便摘我墨鏡啊哥。你是不知道最近狗仔多過分,我好歹也是個……”
到底張了副好皮囊,這討饒的動作在他身上也是瀟灑落拓,彆有番風味。
野舟川卻不理會他,找準方向,邁開長腿就往前走。
江爍來不及把話說完,趕緊扶穩了墨鏡,快步跟上。還時不時朝周圍張望,好觀察有無可疑人員。
等江爍跟到身後了,野舟川才淡淡丟下句話。
“怕什麼。”野舟川道,“我在,他們就算敢拍……還敢發嗎?”
江爍這才想起眼前人除了是好友的親哥,還是正兒八經的實權老總。
要不是因為野子樂失蹤,野舟川找上了他,這類人是小明星拖了八輩子關係也見不著麵的。
心裡雖清楚兩人的差距,江爍刀也沒什麼誠惶誠恐或者忿忿的情緒。
他向來自信過分,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好。從善如流地摘下墨鏡,又扒拉下口罩,挺自然地搭了句話。
江爍:“有哥這句話我可就放心了,戴一老半天口罩悶死我了。也不知道樂樂什麼時候回來,慶功宴都備好了,就差他一人呢。”
反倒是野舟川回頭多看了他兩眼,但也沒多說什麼,隻是腳步稍緩。
江爍抓住機會快步跟上去,走到野舟川身邊,嘴上閒不住:“哥,你說樂樂去哪了呢,也沒個信的。他真沒跟你說嗎?”
野舟川抿抿唇,惜字如金地吐出一個音節:“沒。”
“不該啊,他平常可是咱們這圈的好乖寶,三句不離哥的。說起來,我們一直對他嘴裡那上天入海、無所不能的哥可好奇。今天我可算見到真人了,確實是個神仙人物啊。”
“過獎。”
“聽說開公司的都挺忙的,你就這個丟下公司,親自出來找人不會耽誤事嗎?不是還得談判簽合同,分分種幾百萬上下。”
“有經理。”
“哦,也是。那是不是還有秘書還是助理,就是那種會說‘好久沒看總裁笑了’。對了對了,你是不是有胃病啊,半點辛辣不能碰那種。我有沒有說過我家廚子出身,我學了一手,可會煲湯了。改天我給你帶一盅溫胃的……”
“江爍。”
野舟川在某個路口前停下腳步。江爍光顧著搭話,悶頭往前走,差點沒撞牆上。
他一個激靈,站直身子:“怎、怎麼?”
“到了。”野舟川說,“還有,以後少看點雜七雜八的書。”
“那不是雜書,那是精神食糧。”江爍嘟囔著抬起頭。
透過路口,他看到這路通往棟高大的商業樓,樓上的logo巨大顯眼。
“這……”江爍皺了皺眉,表情難得有些嚴肅,“不是駱文朗的公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