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挑撥(1 / 1)

來人正是牛家老二媳婦王氏,手裡牽著個白胖的娃娃,見了牛嫂就是一通抹淚:

“大嫂,你這是為何呀?不知我家何處得罪了,竟惹得力哥兒拿娃娃出氣!”

另幾人也紛紛附和,都是村中婦女,牽著娃娃來興師問罪的。紀瀟一看,除了田燁沒在,可不都是那日拿石子打牛力的小孩。

“牛大嫂,你家牛力怎麼能打孩子呢?看他腦子不好,大家夥平時都不跟他多計較,可若是對孩子動手,這可就過分了!”

“是啊是啊,娃娃皮膚多嫩啊,你們瞧瞧,可真是心疼人!”

“牛力呢?叫他出來!這事兒得給個說法!”

紀瀟看著那婦人托著自家娃娃藕節粗的手臂,一邊抹淚訴苦,一邊與眾人展示:“天可憐見哪!”

湊上前一瞧,卻見那皮膚光潔,油皮都沒破一點,也無淤青痕跡:“這不是挺好的嘛,哪有傷呢?”

那婦人聞言,臉色一變,驀地拉下卷起的袖擺,把娃娃的手臂遮擋起來,嗆她道:“怎麼,嫌這傷還不夠重?難不成……非得要打折了,斷了,才叫受傷麼!”

“是呀,這小郎君還嫌不夠亂,管什麼閒事!我們找的是牛力,快叫他出來!否則,今日我們還就不走了!”

“什麼都好說,這打了娃娃,可不能忍!”

牛嫂被一群婦人圍住,手足無措地不斷解釋,可惜一頓吵嚷聽不清也說不清,隻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牛家二嫂王氏:“老二媳婦兒,你說句話呀,我們家力兒是生得高大,可他從不會對人動手的呀!你是清楚的!”

和常年帶兒子討生活、曆經風霜的牛嫂不同,王氏雖年紀也不輕了,瞧著卻頗有幾分韻味。

她鬢發斜梳,一身衣飾鮮亮,唇上塗了口脂顯得明豔,腕間戴一對素玉鐲子,看得出年輕時是位美人,日子過得滋潤,保養得也很好。

此刻,王氏圈著她胸口高的胖兒子,眼裡盈盈有淚,幾番啜泣,才十分為難地開口道:“嫂子,我也願意相信,力哥兒不會對人出手。可……這是事實呀,大家都看見了,你要我……如何昧著良心,說謊話呢?”

“你……!”牛嫂氣得兩眼一黑,險些厥過去,紀瀟趕緊扶住她。

“這位便是牛二嫂嫂吧,久仰大名了。”紀瀟揚唇,十分禮貌地向王氏一笑。

可不是嘛,昨晚田燁才生動形象出演了,卻沒想到本尊是這般柔弱可欺的模樣。

“紀郎君安好,郎君果然如傳言一般相貌堂堂。”突然被紀瀟搭話,王氏短暫愣了一下,很快遊刃有餘地回道。

紀瀟看她笑容溫柔,進退有度,難以想象是那個背後潑人臟水的小人,便也不急著挑明,淡淡笑道:

“昨日田村長來過了,我們也已解釋清楚其中原委。牛二嫂嫂今日親自帶了這麼多人來,想來是對田村長的處理結果不滿意?”

王氏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動了動唇,還未反駁,就被後邊一個急脾氣的高大婦人擠開:“田村長那算什麼處理?他處理誰了?牛力這不是還舒舒服服到處蹦躂,打了我兒,豈能任他逍遙快活!”

紀瀟道:“人確實不是阿力哥打的,這我可以作證。娃娃們拿石子打人在先,我弟弟看不下去,才會出手製止,我已訓斥過他了。若真是打傷了,大可尋個大夫來看,要多少藥費,我出便是了。”

這話一出,幾個婦人默了片刻,王氏哂笑著揶揄:“聽聞紀郎君在城裡做生意,果真財大氣粗,這說話就是不一樣。這麼多娃娃,隻怕賠光了錢財也不夠。”

紀瀟便對牛嫂道:“阿嫂,咱們便去請個大夫來,給娃娃們看看傷。要請城裡的,上回給小玉瞧傷的那位就不錯,聽說醫術了得,不僅識得傷口,還能看出是何時、何物所致的傷,靈著呢。”

她故意用半大不大的聲量說,吐字清晰,讓那幾個豎起耳朵的婦人偷聽了去。

“噯,噯,瀟哥兒,這不成的,萬一要真有傷,豈不是拖累了你……”牛嫂淚眼婆娑,不住擺手,紀瀟這回把聲音壓得隻有彼此聽得見,“彆怕,她們不會讓你去的。”

果真,一看牛嫂要去城裡請大夫,王氏急急攔道:“大嫂要請大夫,莫不是覺著我們訛詐?娃娃們挨了好一頓凶,就算傷得不重,難道心裡頭就不委屈嗎?”

其餘婦人幫腔道:“是啊是啊,這不是傷不傷的事兒。這位公子,竟還說娃娃們打牛力,真是胡編亂造,說謊話也不臉紅!他若是規規矩矩的,不欺負旁人,娃娃們怎麼會打他?”

“沒錯!這就不是看不看大夫的事,牛力幼時便癡傻,他要是沒問題,牛家怎麼會不要你們母子?如今是越發沒規矩了,這回是對娃娃們動手,下一回呢?他在這杏香村一日,大家都沒有安寧日子!”

牛嫂眼眶一紅,豆大的淚便滾了下來,指著她們氣得直哆嗦:“我們母子獨住在此,從不與村裡人接觸……可你們難不成,還想將我孤兒寡母趕出村去!”

一群人吵嚷起來,牛嫂急得直哭,紀瀟默了一會兒,便抬頭看向王氏:“牛二嫂嫂,可也是這個意思?”

王氏心裡盼著旁人鬨得越凶越好,嘴上卻迅速撇清:“當然不是了,我怎麼會想趕大嫂和力哥兒……”

紀瀟不等她說完,點頭道:“是啊,牛家人血脈相連,自然做不出來。田村長仁厚正直,也做不出來。”

她冷下臉,向這些言行無狀的婦人叱道:“倒是你們這些人,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拿著雞毛當令箭,為著莫須有的事強安罪名!看來此事難以善了,要麼請大夫來給孩子們看傷,要麼便去田村長那裡分辨!你們且自行選吧!”

“另外,若大夫來了,沒驗出傷來,這出診費我一個子兒也不會出。你們自己想清楚了。”

這番話說完,倒真鎮住了這群撒潑的婦人。

“牛二媳婦兒,你倒是說話啊。”有人急了,忙跟王氏道,“這牛力怎麼打的人,我們沒見著,都是聽你說的,也是跟你來的。怎麼這時候,你倒把自己撇乾淨了!”

王氏臉色很是難看,低罵了一句“閉嘴”,撕去偽裝的模樣總算有昨日田燁學的幾分像了。

“瞧你們那德性,提錢就急,骨子裡的窮酸樣。見村長就見村長,怕什麼?難不成,田村長還會縱容傻子和外人欺負咱村裡人?”

這時候,許是忍耐太久,又或是總算看清王氏的真麵目,牛嫂衝到屋後抓起一根笤帚,又衝出來,朝一群人揮打去:“滾,都給我滾!你這個壞東西,你們這群壞東西,壞東西——”

王氏被她一掃帚一掃帚往外趕,倉皇躲避,發髻鬆了腳下跳踢踏舞似的,尖叫著拽著自家娃娃邊躲邊跑:“潑婦,你們等著——”

等一群人跑沒了蹤影,牛嫂捏著笤帚杵在原地,眼睛瞪得銅鈴大,發著抖喘氣。

許久她手裡一鬆笤帚掉下來,腿發軟跌坐了下去,卻是暢快吐出長長一口氣,像發泄出憋了大半輩子的怨憤。

很快又憂愁起來,“這往後,日子可怎麼過哪……”

“阿嫂彆怕,她說得對,不過就是見村長而已。”紀瀟把她攙起,“你早該去見村長了。”

牛嫂不明所以,隻聽紀瀟歎:“從牛家趕走你們母子那時候起,就該去見村長了。”

江亭鈺喝完南瓜粥,帶著牛力一道上山撿柴去了。

回來時正好撞見牛嫂揮舞著笤帚趕走一群潑婦的場麵,先是笑得直不起腰,很快又意識到不對勁,趕緊跑上前,將紀瀟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

“她們還敢來找事——”

紀瀟看他挽起袖子恨得牙癢癢,趕緊把人拽回來。

聯係昨日田燁所說,這王氏先是在田三那裡嚼舌根,看田三來找茬不成,今日又挑撥了一群婦人來鬨,顯然不單是一顆石子的事兒。

這瞧著是存心想將牛嫂母子趕出村,才借題發揮的呀。

何況,紀瀟想,她與這牛家從無來往,今日也才與王氏頭一回見麵,可這王氏明顯沒少在村裡人麵前壞她。

無冤無仇的,這又是為何呢?

紀瀟猜測著,恐怕也是因牛嫂母子的緣故。

這王氏一直看不上牛嫂母子,卻突然來了個城裡做生意的外人,與母子二人親如一家,不僅趕不走了,日子還越過越好。

這王氏心裡合該是恨極了,難怪也將她一並視作了眼中釘,四處挑撥。

幾人一番合計,隻怕這一幫人不會就此罷休,紀瀟便讓牛嫂先發製人,午後就去找田三,徹底了結此事。

“你儘管去談。”

走的時候,江亭鈺順手拿了那根上山探路的竹棍,指尖靈活地一轉,竹棍杵在地上發出聲悶響。

他把臉繃得像個打手:“我看誰敢叫囂半個字。”

紀瀟“噗嗤”笑出來,忍不住伸手揪了把他奶呼呼的腮幫子:“行。”

扣開田家院門時,發現王氏已在那裡了,正一把鼻涕一把淚跟田三哭訴。

“大嫂好大的威風,不僅說娃娃們有錯在先,挨打活該,竟還拿笤帚打人!那城裡來的郎君,明知理虧,竟想拿錢搪塞,真真不把孩子們的命當命!村長可要替我們做主哪……”

不僅王氏在田三院子裡,今日鬨事的婦人也都在,七嘴八舌說著,還有另一撥沒見過的,牛嫂悄聲與紀瀟道,竟都是牛家人。

好家夥,算上牛嫂母子,這牛家人今日是聚齊了。

如此大的陣仗,倒是正合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