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幽暗密閉的電梯裡,鴉雀無聲。 ……(1 / 1)

星河舊事 啤啤小酒 6653 字 10個月前

幽暗密閉的電梯裡,鴉雀無聲。

賀塵靜靜地的盯著屏幕上的一行紅字跳動

-6000,-800,-40,-1,0

“歡迎來到5號基地,請各位學員由A79號口登艙,飛船將於30分鐘後起飛”清亮的女聲播報著,電梯門打開,人群爆發出一陣驚呼,賀塵被同伴裹挾著擁向出口。

一群少年激動地趴在巨型玻璃幕牆前仰望天空。賀塵伸手擋住眼睛,真實的太陽比地下城裡的人造光刺眼的多,他出生在末世災難之後,幸存的人們都轉入了地下生活,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地麵。

銀白色的巨型十二麵人造星體在空中緩緩旋轉,是天空中當之無愧的主角,太陽與之相比就隻是點亮舞台的鎂光燈。這顆精妙絕倫的類行星名為家園,三顆小些的衛星堡壘拱衛環繞著她。一圓三星,是星航軍校的校徽,更是整個人類文明的希望所在。

539年前,瘟疫,戰爭,饑荒,地震,末日四騎士齊齊到來,用了不到一代人的時間就將繁榮的人類文明徹底擊碎,全球160億人口銳減至90萬,幸存的人們躲入地下,利用地熱能苟延殘喘。

極端的生存條件倒逼出了極致的科技發展速度,地球已然不適合生存,人類將所有希望傾注在了外太空空間開拓上。

539年後的今天,人類離星際航行隻差最後的臨門一腳了。

烈日炙烤,熱浪蒸騰,5號基地上數百輛工程車輛與航天器繁忙穿梭。少年們內心澎湃,意氣風發。地下城裡匱乏拮據的生活,軍校裡十數年枯燥艱難的訓練與學習,所有的努力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回報。他們是精英中的精英,智慧與體能上都無可挑剔的新一代軍人,馬上就要登上夢想中的太空基地,甚至即將成為首批星際航行者,夢想唾手可及。少年們在陽光下歡呼雀躍,喜極而泣.....

家園星旁,一顆名為創想的衛星上,蓬頭垢麵的賀塵正架著厚重的投射電子顯微鏡,如往常一樣,專心致誌地擺弄實驗台上被撬開了腦袋的小白鼠,“53號神經突觸電導異常,傳輸失敗”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急切的爭吵聲伴著玻璃儀器的破碎聲,賀塵猛地被士兵拽起,踉蹌了好幾步。

“賀工,家園派突襲,情況緊急,隨我來” 賀塵被士兵架著瘋狂跑動,實驗室外人潮擁擠驚慌,他瞥見了窗外密密麻麻的飛船群。

地下聯盟的政客們統分為兩派,掌權的星航黨認為地球環境越發極端,人類文明必須向外太空探索,尋找新的家園。而在野的家園派認為太空探索希望渺茫且耗資巨大,星航黨完全是在惡意掠奪地下城公民的生存資源,以權謀私。兩黨在議會經常吵得不可開交,星航黨為了緩和矛盾,還把自己最大的政治成果,那顆十二麵人造星體命名為家園。但這似乎無濟於事。

近年來,隨著建造星際母艦的耗資日益加大,黨派間的矛盾也更加激化,賀塵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此情此景,也知道是武裝衝突不可避免的來了。

“我的助理在哪?”奔跑中,火光炸起,爆炸的熱浪襲來,賀塵被士兵一把推到了飛船核心區。

“對不起,上級命令優先保護A級彆以上人員”

烈火中,稚氣未脫的士兵咧著白牙笑著敬了個軍禮,消失於極速閉合的門外,賀塵最後隻看到他的銘牌:K981

附屬模塊在不間斷的爆炸聲中紛紛脫落,掩於衛星城中的三艘星際戰鬥航母如野獸掙脫了束縛,露出了猙獰的麵目。

家園派的飛船群嘩然一片,星航派果然心懷叛離之心,一切關於星航派的陰暗猜測似乎都隨著這三艘航母的提前麵世得以驗證,一時群情激憤。數不清的飛船如瘋狂的蜂群包圍了三隻巨獸,密集的炮火交織成光幕。

密集的戰火中,那顆花費數百年,窮極人類之力建造的家園星嗚咽著解體,十幾萬生活在其中的生命瞬間化為烏有。

創想航母的重力係統失靈了,賀塵漂浮在黑暗中,看著舷窗外家園星的碎片爆炸燃燒成無邊火海,暴露在真空中的人們扭曲掙紮……一切都是寂靜無聲

星航派寡不敵眾,在人類第一次太空戰爭中失敗了。三艘尚未完工的星際母艦在戰爭中隕落一艘,其他兩艘落荒而逃。殘存的星航派被人類認定為叛逃者,永久驅逐出太陽係,開啟了漫長的星際流浪。航母上的人們日漸絕望,猜疑,瘋癲與自殺成為常態。

賀塵將全部精力投入到精神對接係統的研發,以免自己發瘋。當程序開始又一次漫長的運算時,賀塵獨自躺在實驗室地板上,打開了母艦的實時飛行影像,虛空,甚至看不到宇宙塵埃的虛空,黑暗如泥沼般將他吞噬。

近百年的絕望的漂泊之後,星際航母踩著資源耗儘的死亡線完成了□□休眠,精神鏈接機械等等技術突破,星艦文明死而複生。

為了防止天書一樣繁雜的精神鏈接初始代碼出岔子,賀塵作為參與其中的初代工程師之一獲得了星艦最高規格的生命維護,一種近乎於永生的休眠。

大雪紛揚,陰山暮雪千裡,寒林瑟瑟搖落。一間帶著簡陋露台的木屋孤零飄在湖心,是灰蒙天地間唯一一抹異色。蒼白的青年沉睡在木屋的窄床上,連呼吸都已凍結。

無儘的時間流逝,他為自己打造了這蒼茫的墓室,永墜夢境。卻依舊能聽到冰雪凝結消融的聲音,如萬千生靈絮語,未得片刻真正的安寧。

冰天雪地中,一滴水墜落湖心,嘀嗒一聲如玉石輕搖,吵醒了整個世界。賀塵結霜的睫毛顫動,於淺眠中清醒。

他推開門走到平台邊緣,正好看見一個濕漉漉的腦袋從灰暗的湖裡冒了出來,來人是個長發男人,抬頭見著他,咧嘴就是一個見牙不見眼的傻笑。

“愣著乾什麼,快幫我一把”,青年裝模作樣的假裝溺水,朝賀塵伸出了手

賀塵的私人精神域網權限很高,不是什麼人都能隨意闖入的,他盯著這不速之客,並沒有動手幫他的意思,而是默默地在精神域網中下達了強製驅逐指令:981,清除垃圾。

然而奇怪的是一點動靜也無,賀塵驚奇地看著這貨嘟嘟囔囔地爬上來,脫衣,抖水,回屋裹被子一氣嗬成,絲毫不見外。當然,在外人看來,賀塵依舊是冰山一座的麵癱樣。

青年對著冰山毫不氣妥“我叫白澤,怎麼稱呼你?”

久久無人回應

“你不說話我就叫你啞巴啦”

很好,不僅自來熟還沒禮貌,賀塵腹誹

“啞巴,這是什麼地方,你家窮的隻剩床了麼?”

“啞巴,你穿這麼少不冷嗎,要不被子分你一半?”

“啞巴,我有點餓了,你有吃的嗎?”

“賀塵”

“什麼?”

“我叫賀塵” 多棒啊,沒禮貌的自來熟還是個耳背的話嘮。

“哦。那個賀塵,你家有吃的嗎?”

湖裡啪嗒一聲飛出條魚,直直的蹦到白澤腳下,一心赴死

“哇塞,賀塵,你家在哪取火?”

哄的一聲,平台上燃起熊熊篝火,火堆大的夠燒一個人的。

“……” 白澤愣了一下,不明白賀塵是怎麼做到的,但本著民以食為天的樸素想法,繼續笑道“神仙哥哥,你家有殺魚的刀麼?”

利刃貼著白澤頭皮飛過,紮在木屋門上,真真的入木三分

“……神仙哥哥,你家有衣服嗎,裹著被子不大方便呢”

啪的一聲,一套衣服直直的貼在了白澤臉上,狠狠堵住了他聒噪的嘴

白澤換好衣服,樂嗬嗬地彎腰殺魚去了。賀塵幾不可察的鬆了口氣,981不知道溜號到哪兒了,等回來關禁閉!

“神仙哥哥,我需要個大木棍烤魚”

“神仙哥哥,我需要調料”

“神仙哥哥,烤魚光用鹽是不好吃的”

“神仙哥哥,給我變個凳子坐坐吧”

“神仙哥哥,來點酒”

神仙哥哥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近千年的歲月沉浮,世事滄桑,賀塵從未像此刻這樣渴望死亡。

他不明白這傻子在折騰什麼。脆弱的碳基身體都被精心養護在休眠倉中,而在精神世界裡,人們可以憑自己的意誌創造出想要的一切,隻要這條指令不違反星艦法規,這隻是生物電流與數據代碼相互轉換的事,這人為什麼要這麼折磨一個死不成的老人家?

良心呢?!

對了,星艦法規,賀塵直覺自己定是忘了什麼,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幾片晶瑩的雪花落於掌心。

天旋地轉,賀塵戴著小醜麵具與幾個黑衣蒙麵人一樣拿著刀穿梭在陰暗潮濕的走廊裡,他的手上有粘稠血跡,前方一個少女的身影一閃而過,賀塵快步跑上前一把扯住少女的馬尾,把人拽了回來,“這人是我的了”……

電光火石間,賀塵墜入了酒池肉林,跟著各路妖精熱烈地舞動著身體,樂聲狂噪,欲望蒸騰……

場景再度切換,賀塵與幾個看不清麵目的灰衣人隱藏在黑暗中,正挑選商品般對著台上幾個瑟瑟發抖的幾個幼童品頭論足……

雪花消融,賀塵重又回到木屋,天蒼地茫,纖塵不染。

白澤舉著咬了一口的烤魚,笑眯眯地看著他 “人心向來如此”

賀塵吃了一驚,聲音中帶了一絲警惕“你是誰?”

“誰也不是,我叫白澤。話說你不餓嗎?來吃口魚吧”

賀塵決定不理這瘋子,屏蔽是對付未知病毒的最好辦法。

他推開門,想躲回屋。但門裡卻不是那間熟悉的臥室,而是一個坐滿了人的房間。

賀塵毫無波瀾的抬腳走了進去,他想起來了,星艦法規。是的,他違反了星艦法規,現在正要去審判庭接受判決。

審判日那天一早,賀塵久違地脫離了係統精神網,從休眠倉中蘇醒。機械警察早已等在休眠倉前,為他準備好了軍裝。軍裝還是數百年前的樣式,胸口前繡著星航軍校的校徽。這是星艦初代船員的特殊禮服,隻有在正式的場合才會穿著。

密密麻麻的休眠倉氣泡一樣附著在海藻般扁平寬大的數據線上,近千根這樣的數據線在百米高的穹頂上彙集交錯,形成了一個古怪倒掛著的藍色海藻森林,森林中各類機械人往來梭忙,沒有人注意到那輛押送著賀塵的飛行器在這片森林裡快速穿梭,直到來到一個圓柱狀的黑色巨塔前。

飛行器平穩懸停在巨塔半空,聯邦高級法院第27審判庭,賀塵推門魚貫而入。這是一個中型審判庭,百來個旁聽席的座椅呈半圓形逐級升高,旁聽席對麵,十個審判官的座椅高懸於空中。

此刻,隨著賀塵的到來,交頭結耳的聲音戛然而止。賀塵走至房間中央的待審席,平靜地抬頭環視一圈,十個審判者同一模子刻出般的均是黑袍黑麵具,無法辨出真容。他們的左邊稍低些的位置,坐著兩個法庭書記員,賀塵認出其中一人正是他那晚抓住的那個馬尾女孩,賀塵仔細看了眼工作牌,她叫沈安儀。

旁聽席人滿為患,竟然有三分之一的旁聽者沒有動用機械替身,而是親自蘇醒了。這些人裡不乏穿著初代軍裝的熟悉麵孔,還有一些是自己多年未見的學生。當然,更多的人是來看熱鬨的,想要聽到第一手的花邊新聞。精神網上也有無數雙眼睛在虛空中盯著自己。但讓他頗感意外的是,白澤竟也坐在角落裡,抱著他那啃了一半的烤魚,顯得格格不入。對上賀塵的目光,衝他揮了揮手,看嘴型,是在說“神仙哥哥”

“編號AS1009 賀塵,星艦議會庭指控你在精神域網中預留暗門,肆意窺探星艦公民的私生活,這嚴重違反了星艦隱私法,你是否申訴?”沈安儀麵無表情的開始走流程

“不用”

審判官們一時無語,看客們麵麵相覷,弄了這麼大的陣仗,這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好的,依照聯邦隱私法第37條第5款,你將被剝奪所有精神網權限,僅可使用基本生命維持倉進入深度休眠,直至生命自然終結,是否有異議?”

星艦社會的一切活動都是以精神域網為基礎建立的,剝奪精神網權限就相當於驅逐了,星艦上有一個狹小的生態室,曆來被驅逐者們都聚集在那兒,自給自足。但沒有了休眠倉的保護,脆弱的碳基身體根本不能適應宇宙環境,被驅逐者存活的最長記錄是36年。而用基本生命維持倉沉睡比當植物人還慘,睡不了3年就會機體萎縮而亡。僅僅是觸犯了隱私法,這樣的判罰顯然過重了。某些人怕醜事暴露已經不顧臉麵,這是要直接殺人滅口麼?賀塵還未做出反應,旁聽席裡就已噓聲一片。

“證據陳列環節呢?空口白牙就判刑啊!” 群眾們的八卦之心不死

“無異議” 賀塵求之不得

“肅靜!因涉及公民隱私,證據不便展示。被告人即無異議,庭審到此結束!” 過程如此順利,讓主法官暗暗鬆了口氣,最後未免場子太難看,他好死不死地依程序來了句“判罰生效前,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塔克拉瑪乾要下雪了”

…………

審判官麵麵相覷,看客們呆若木雞,不明所以。連精神網上都安靜了數秒。

這是什麼蹩腳古詩嗎?塔克拉瑪乾下雪?

塔克拉瑪乾是什麼?

地球模塊第8區,設定為沙漠,極端乾燥,炎熱。已經有聰明人開始查資料了

那怎麼會下雪?

……

看客們轟地做鳥獸散,使用機械替身或者飛行眼的直接白眼一翻轉回精神網了,可憐那些肉身蘇醒的,還得跑回休眠倉,真是吃力不討好。

地球模塊是精神域網係統最早創造出來的世界,也是所有模塊中邏輯規則最嚴謹的一個。

初代星艦流浪者為解思鄉之苦在虛擬世界中建造了地球,所有的生態環境均力求與末世災難前的地球完美擬合,精神力在這個模塊中可供發揮的餘地幾乎為零,想吃口瓜都要從播種開始,受傷了要忍受疼痛。還時不時的來個狂風暴雨,地震天災。是體驗□□苦弱的不二之地。

現如今,除了殘存的初代老古董會偶爾去緬懷一下,無趣的地球模塊早已無人問津,是個人都不願生活在這個區。聯邦政府為免地球模塊過於荒涼,新生者在15歲左右會被體統強製送到地球模塊一年,這慘無人道的暴行叫人類文明曆史必修課。

好在係統唯一人性的地方,是不會將人送到塔克拉瑪乾這樣惡劣的環境中。即使偶有變態要體驗沙漠之旅,也會選名氣更大的撒哈拉,因此這個模塊占有的內存空間很小。卻不想今天全網的人蜂擁而至,群眾們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生生將地球8區CPU燒到了過熱預警。

此時沙漠上正烏雲密布,狂風陣陣,到達的人們無不感慨創世工程師的手筆果然非同凡響,不僅能在地球模塊如此嚴苛的算法中,生生造出一個驚天bug。還能精妙的把信息流偽裝成下雪的樣子,這簡直是行為藝術啊!

星艦公民們吐著滿嘴沙子抬頭望天,嗷嗷待哺。暴雪不負眾望砰砰砸下,砸懵了一個又一個。

這不是下雪,這是下雹子啊!

不知是賀塵的無心之過還是有意為之,數百年的黑料壓縮包太過實在,雪花都壓縮成沙包大的拳頭了。

看熱鬨的人群被砸的慘叫連連,抱頭鼠竄,紛紛想直接跳離第8模塊,什麼八卦新聞非要冒死看熱乎的啊,保命要緊。但精神網路已經嚴重堵塞了,被卡在塔克拉瑪乾模塊外的人想擠進來,模塊裡的人又想逃出去,係統也在瘋狂占用內存修複bug。結果就是絕大多數人都被困在了雪災中,一邊挨打,一邊震驚於雪花裡驚世駭俗的醜聞。

這場鬨劇持續了數分鐘之久,地球第八區模塊嚴重受損,係統無奈,直接啟動了強製撤離程序。

同一時間,星際議會的高層們圍坐在一間昏暗的會議室中,愁雲慘霧。他們在同一時間接收到一條信息

“記憶清洗計劃失敗,記憶清洗率79.99%”,看來醜聞瞞不住了。

滿室壓抑沉默中,掌聲突兀的響起,會議室首席一個的寬大座椅轉過來,黑暗中七八歲孩子的身影模糊而弱小,給人一種那是張空椅的錯覺。小奶貓一樣稚嫩的聲音笑道“看來,遊戲規則要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