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無風,月華天光散落。星點碧湖綴於萬頃山林中,如珠落墨玉。湖畔一修竹躬身探月,有黑獸酣眠於竹上,尾尖垂落水中引得小魚輕啄,漾起漣漪動星辰。
忽地一尾彗星刺穿夜空,轟鳴炸響。這隻黑獸迷蒙地睜開眼睛,正看到不遠處的山林紅光爆燃,大地震顫,隕石墜落。
這獸正是初生牛犢的年紀,好奇心過剩,伸個懶腰,逆著飛逃的鳥獸看熱鬨去了。
一路上,許多樹木正在熊熊燃燒,煙塵彌漫,大地焦熱。小獸敏捷的來回穿梭,很快就來到了一個數公裡寬的隕石坑邊延,火光映照下,深坑中央,一個巨大的三角形鐵器如利刃削泥一般劈開山石,大半個身子沒入其中,冒著滾滾黑煙。
天空中,數十隻巨鳥盤旋嘶鳴,巨爪灑下大片沙土,快速滅掉了這鐵器身上的藍色火焰。
幾乎就在火焰滅掉的一瞬,深坑四周湧進數隊人馬,背著大框小錘,直衝鐵器而去,人群烏泱泱地喊著“彆搶彆搶,排隊啊!”,一邊以打劫的架勢把鐵器包了餃子不久,人群滿載而歸,乘著飛鳥又烏泱泱地散去。整個山林隻剩樹木燃燒的嗶啵聲。
黑獸直到這時才悄無聲息地溜下隕石坑,小耗子一般從一條細縫裡鑽進了鐵器。
鐵怪物裡一片黑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詭異而難聞的氣味,像是什麼毒物燒焦了一樣。獸類天生嗅覺靈敏,這味道讓他實難忍受,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試探著往怪物深處走去,想著能撿些東西,結果一路七拐八拐地除了散落在地的零碎砂石,連一個碎鐵片也沒見著。
太狠了,雁過拔毛拔的是真乾淨啊。
小獸正恨恨地磨著牙,一個轉彎,正撞上一個慘白的人臉,嚇得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一聲慘叫剛要衝出喉嚨,就被一隻血淋淋的鬼手掐住了脖子,這叫聲連同小獸的三魂七魄便一並歸西了。
“噓,乖貓,有人來了” 這鬼伸手按了按牆,竟打開了一個發著幽藍熒光的密室,閃身抓著小獸躲了進去。
小獸借著熒光弱弱地看向這倒黴鬼,這鬼枯瘦的如乾屍,蓬亂的長發蓋住青白麵皮,一雙大的嚇人的黑瞳幽幽暗暗,身上掛著件破爛的帶血白袍,真是嚇死閻王了。不過鬼對自己的尊容沒有一絲查覺,嘴角還試圖咧出一抹笑意,有一搭沒一搭的搓揉著小獸的毛,那手上滴滴答答全是血汙!小獸恨得牙癢癢,隻想一爪教這鬼投胎做人。可這時牆外有響動傳來了,小獸不甘地放棄掙紮,邊留意外麵的動靜,邊分神去研究這鬼領口上的一長串古怪刺繡,隻依稀認出了賀塵二字。
“這都是什麼破銅爛鐵,沒個完整玩意兒了,媽的,那幫流民手也太快的,屬蝗蟲的嗎?”
“老三,氣性彆這麼大,最值錢的就是這剩下的大鐵殼,賣了哥幾個幾輩子不愁血靈了,咱得趕緊想法兒弄走”
“住嘴,這裡麵是否有大妖還不一定呢,彆大意”
一行人遂不再說話,隻能聽到些微的腳步聲,賀塵默默地分辨著,一共五人,應付的來。
“乖貓,等一會兒再走,外麵危險” 賀塵說完,閃身退出,把小獸一人留在了密室裡麵。
飛船遇襲墜毀,賀塵剛從休眠狀態中強製蘇醒,現在腦袋一片混沌,實在處理不了大妖、血靈這些信息,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不懷好意,他要是不想被賣了,就得解決他們。賀塵緊了緊手上的槍,快步追上。
五人此刻正站在主控室門口,一臉呆滯地望著懸浮在主控室半空的巨型藍色葡萄串,葡萄由6個水球狀的休眠倉組成,其中兩顆已經破裂,但隻有賀塵蘇醒了過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身體扭曲地躺在血泊之上。剩餘的幾個水球也正絲絲縷縷逸出不祥的紅光,懸浮在裡麵的人影時不時會無意識地抽動一下。他們試著靠近,結果無一例外被不知名的怪力推了回來。
“一看就很值錢啊”
“可怎麼就進不去?”說話的糙漢舉起勁肉橫生的胳膊一拳打在虛空中,像是打上了一堵無形的空氣牆,被反作用力彈開了好幾步,他舉著麻痹的手,一臉不甘。
“沒用的”另一人狠狠啐出嘴裡一顆牙,“整個帶走,回去慢慢弄”
賀塵腳步聲輕若無物,邊走邊舉槍點射,砰砰砰!子彈在擊中目標的一瞬間炸開電網並極速收縮,闖入的五人甚至未及哀嚎一聲就變成了一個個光球。
賀塵輕歎一聲,走近光球,鬆開了電磁槍的開關。他無意殺人,隻想把人電暈了扔出去了事。正感慨自己的苦力命,電磁的光芒暗淡下去,躺在地上的卻赫然是五頭猛獸!
賀塵怔愣地盯著野獸,大腦瞬間空白又像有無數信息瘋狂湧入,他木頭一樣呆立在原地,怎麼回事,這是在係統模塊裡還是我瘋了?我逃回到地球了嗎?還是被抓住了......強製蘇醒的副作用明顯,錯亂的思緒逼得賀塵頭痛欲裂,幾欲作嘔。
背後一陣腥風撲來,一匹巨狼已經幽幽轉醒了,利爪貼著賀塵脖頸掃過,幸而賀塵靠著本能向後側撲跪,利爪隻撕掉了他背上一片肉,這一招若是挨實在了,賀塵腦袋就要搬家了。
這點對付人類的微末電流量實在是不夠幾頭野獸塞牙縫的。不過轉瞬這五頭猛獸便清醒了,合圍欲攻。
賀塵趕忙一邊狼狽的滾出包圍圈,一邊舉槍掃射。還在打顫的一獅一狼兜頭就被電磁罩住動彈不得。但剩下的兩狼一虎躲過了子彈,飛撲而來。賀塵勉強穩住身形,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反轉手腕,砰砰砰又是幾聲槍響,猛獸於半空中強行扭轉身子,紅著眼退開了,一時不敢上前。
賀塵發著抖,這個身體久不用了,力量和敏捷度都不儘如人意,像生鏽的報廢機器不受控製,怕是要給阿貓阿狗們塞牙縫了。
而大妖們何時吃過這種虧,現在身體還被電流激得發麻,隻想把眼前這人生吞活剝了。
“誰給你的膽子敢和虎盟搶東西?快把我兄弟放了,爺讓你死的痛快些” 一匹巨狼開口,是人類的語言。
看來是把賀塵錯認成了剛才的流民,賀塵也不解釋,“這錢不是你們能掙的,要命就快點滾”
兩匹狼對視一笑,這骷髏架子看起來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說什麼大話呢?
兩狼配合默契,一左一右同時躍起,迅猛如颶風過境。血口巨張,直削賀塵發頂,鋼爪帶著妖風掃向胸前,泰山壓頂般不給賀塵一絲反應機會。
但就在兩狼妖以為自己得手之時,賀塵竟如泥鰍一般角度刁鑽地擦著狼爪尖溜出,在身體堪堪離開的刹那,他的眼睛釘死了戰圈外那隻蠢蠢欲動的妖虎,全憑感覺回手開槍,子彈鋪天蓋地的射出。
電光火石間兩匹狼被電磁網牢牢束縛,抽搐不止。這看似輕巧的一招耗儘了賀塵的力氣,他看清了那隻老虎偷襲的來路,也清楚該如何躲閃反殺,但強弩之末的身體卻很難受控,隻能笨拙的往旁邊一滾,保住要害,肩膀卻被虎妖一掌拍得粉碎,手槍脫手飛出。賀塵痛的眼前發黑,躺在地上難以自控的抽搐起來。
沒有了武器,虎妖碾死自己就如碾死隻螻蟻一般簡單。賀塵閉著眼,急促喘息著,不一會兒就痛暈了過去,一動不動了。
虎妖這才慢吞吞的靠近他,似是很享受獵物死前痛苦掙紮的樣子,他挑剔地審視著,這貨皮包骨,肉肯定又乾又柴,倒胃口。看起來也就腦子裡還能有點熱豆腐能吃了,他舉起前掌,亮出尖銳的爪子,開腦殼是細活,得慢慢來。尖爪緩緩刺入太陽穴,傷口溢出紅寶石般的血滴。虎妖眯著眼,這是餐前儀式他最喜歡的部分,再往後,血多了,就不那麼美了。
就在虎妖一臉享受的時候,尖爪下的食物卻拚死滾動了起來,飛一般般衝了出去,穿過一地的豺狼虎豹滾進入了主控室。虎妖猛地撲過去,卻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打回,摔了個七葷八素。
賀塵一邊聲嘶力竭地咳出來一串血泡,一邊嘲諷地看向虎妖,甚至還很是挑釁的又往回走了幾步,在離虎妖隻有幾厘米的地方,四仰八叉的坐下了。他離虎妖極近,近的虎妖聞得到賀塵呼吸間噴出的腥甜血氣,聽得到他過速而虛弱的心跳,近的虎妖一伸舌頭就能刮下他臉上的一層皮肉,但虎妖前進不了分毫。
賀塵就這麼毫無戒備的坐在那,像看寵物一樣看著虎妖綠的冒火的眼睛,冷笑道:“大貓,逃命去吧”
“飛船自毀係統啟動,30秒倒計時,25秒倒計時”
虎妖不解的看向四周,冰冷的女聲機械響起,伴著一聲聲喪鐘似的低沉警報,血紅色的光帶環繞著艙室亮起。
電磁網的光暈黯淡下去,幾個野獸哆嗦著站起,拚命衝撞那看不見的空氣牆,不甘地低吼著。
“20秒倒計時,15秒倒計時”
賀塵已如破棉絮一般垂坐著,一動不動了。野獸們對視一眼,他們可不想給個死人陪葬,轉身逃離了。
賀塵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待野獸的聲音一消失,他便顫悠悠地摸索著爬向身後的控製台,想要與飛船控製係統精神鏈接。原本簡單的動作此刻竟無比艱難,賀塵覺得自己真是完美地詮釋了垂死掙紮四字。
“10秒倒計時”
手又一次從控製台滑落,鏈接再一次失敗
“抱歉了,兄弟們” 這是賀塵墜入黑暗前最後的意識。
一隻灰撲撲的大手忽的探出,在半空中接住了賀塵那不甘垂落的冰冷指尖,重新按上了控製台。
來人一身粗布長衫的書生打扮,背著個竹編的框子,裡麵烏七八糟的塞滿了破銅爛鐵,那隻似貓的黑獸正趴在青年腦袋上,滿臉憂愁地望著血跡斑斑的賀塵。
“黑胖,這人已經死透了”,青年探了探賀塵鼻息,“可惜啊,死了的不值錢”話音未落,冰冷的機械女聲再次響起“休眠倉緊急自救程序啟動”
一人一獸驚奇地抬頭望著飛船倉頂緩慢開啟,四顆巨型葡萄粒依次射出,消失於茫茫夜色中。
“走吧,也算是幫他完成遺願了” 青年摸摸索索的從竹筐中掏出兩根半米來長的鮮紅羽毛,一左一右地插在後背肩胛骨的位置,羽根得到鮮血滋養,閃出奪目的金色,青年微微蹙眉,似是在忍著疼。須臾,金色光芒散去,青年後背上赫然長出一雙流光溢彩的巨翼。
“5秒倒計時”
“你得信守承諾哈,快叫乾爹” 青年正欲起飛,黑獸猛地亮出尖尖爪子,森冷寒光貼著青年眼尾閃爍。小獸磨著牙 “好歹給人留個全屍”
青年翻了個白眼,攔腰將人拽起,像拎一個破布口袋。巨翼扇動,還不忘貧嘴 “外加洗一年的衣服”。
爆炸的轟鳴響徹大地,火光衝天,萬物皆化灰燼,又被恒古不變的風吹散於蠻荒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