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誰都救不了——” “——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
夜半驚醒之時,卡特蘭托才靠她並不很好用的腦子拚接出了這句話,這是折騰了她好一陣子的那個聲音裡的內容。
卡特蘭托分明記得那是驚悚懸疑向文字冒險遊戲Scarlet Hollow的卷首語。 這款遊戲沒有中文版,連標題都沒有中譯,但應該可以譯作《猩紅山穀》。
遊戲主角形象全靠玩家自設,每一句對話都有包括了各種不同反應的差分選項,連主角的人稱代詞都有三種選項可選——是羅枝枝會痛恨的一個特點。
羅枝枝我謝謝你啊!卡特蘭托心想,她已經形成了“遇事不決,先問候一通寫稿子的人”的習慣。
反正寫稿子的人也是個挺一言難儘的家夥,且一言難儘的程度並不比她自己要低。 “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嗎?” 她猛地搖了搖頭,拒絕被謎之聲音打擊到。
“屁的連自己都救不了,老子偏要扼住命運的咽喉!” 說完這通豪言壯語,卡特蘭托又猛地躺下,蓋上被子繼續睡覺去了。
但是她又做夢了。
夢裡她失去了用以行動的四肢,被關在一間裝修精美、光線昏暗的房間裡。
這個房間有些眼熟,似乎是輝耀城宮殿中,萊繆爾建在寢殿裡的一個隔間——不是守夜的侍從住的那種隔間,是另一間隔間,因為守夜侍從的隔間不可能這麼精美。
一種清晰的恐懼感和絕望感如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裡,卡特蘭托張嘴想要呼救,卻發現她已經說不出話了。
幻境中看到的未來愈發清晰起來,她這才意識到,那不是從未發生過的預言,而是曾經發生過的恐怖。
隔間的門打開又關上,那人的頭發還是淡淡的白金色,但剪短了很多。
金發的青年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冷笑,他的愛撫和親吻讓卡特蘭托感到崩潰。
《白與金的布拉坎》原稿中並未寫過卡特蘭托在暗殺失敗後的去向,大約是因為寫稿子的人覺得她女“鵝”戴的環保帽這下是真摘不下來了——崩潰到極點時,卡特蘭托也能這樣笑話一下寫稿子的人,順便笑話一下自己,儘管這樣的笑話無論從誰的視角來看都過於地獄了。
隨後一陣天旋地轉,她再次墜入濃稠的黑暗之中。
*
濃稠的黑暗之中,似遠似近的聲音沾粘在她的耳邊:“該來的……總是會來……” “你誰都救不了……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 “你嫉妒著……嫉妒我女兒高貴……嫉妒我女兒美麗……嫉妒我女兒有男人愛……”
“玩物嫉妒真愛……你嫉妒……” “……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你隻是想偷走我女鵝的人生而已……”
【哦,我知道你是誰了,原來你真覺得被安排的人生很好啊?羅枝枝你有病吧!】
卡特蘭托頭痛想吐之餘,也不忘狠狠翻了個白眼並再默默地罵一回寫稿子的家夥。
然後她就醒了。 那實在過於真實,真實到讓她心驚膽戰。
“首先我沒有人類的美醜概念,然後我也不喜歡人類,任何人類都不喜歡。一周目睡萊繆爾也是純走腎,隻是因為他年輕時會好好刮胡子而且頭發留得挺長,外形剛好符合我性癖而已。”
“還有,或許在羅枝枝你這個有病的人的視角裡,布拉坎是靠著長得漂亮身份高貴和聽話沒野心贏了。但在當事人她自己的視角裡,她明明是被當成了種族清洗的擋箭牌!”
“這都搞不懂還一口一個女兒的,再熊的孩子都嫌你這便宜媽晦氣!”
好在現在的天色還是一片漆黑,卡特蘭托用隻有她能聽見的音量罵完羅枝枝後還能再睡一覺。
這一次她又夢回地球了,她還記得她在地球上的名字是“黎璞”。
這次的環境比上一個夢境舒適多了,是在一家複古風格的咖啡店裡,黎璞跟一個看不清臉的女孩在討論著些什麼。
女孩攪拌著咖啡,說:“是的,DND模組中確實有很多性彆性向平等的類型,畢竟如果不這樣設定,那所有PC都隻能給自己車順直男卡了。”
黎璞一邊對著一塊奶油水果蛋糕專心,一邊說:“除非是我這種性彆認同強烈到萬一被丟進指派男性的軀殼裡一定會哭著開始吃激素藥的人。”
女孩忍俊不禁:“不小心買了固定男主的遊戲都會滿世界找性轉MOD是吧?”
黎璞嘿嘿輕笑:“是這樣,而且我既向往劍與魔法的浪漫又不想看到自己的指派性彆低人一等,所以真的好喜歡好喜歡DND和賽達斯。”
“雖然我玩的DND都是電子遊戲,沒跑過團……”
“不過賽達斯真的是我的救命稻草!她真的把我從自殺邊緣拉回來了!雖然她前兩部嚴格來說還是不太行,但第三部就很注意了。”
女孩還在攪拌咖啡:“這倒是,女精靈判官會被路人女貴族喊兔子,卻不會被說女人不能當宗教裁判所的審判官。”
黎璞還在念念叨叨:“而且在賽達斯,長得不符合男性審美要求的女性角色也可以拿到很精彩很有趣的劇本,不是隻有所謂的‘美女’才能拋頭露麵。”
黎璞自言自語完畢了,又抬起頭來:“雖然我看不清你的臉,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羅枝枝。如果你是羅枝枝,剛剛一定會跳起來指責我‘嫉妒美女’的。”
麵目模糊的女孩長長長長地歎了口氣,聽起來就像來自天空之外的歎息:“你真的,被那個名字叫羅枝枝的家夥給嚇壞了啊。”
黎璞目瞪口呆:“我隻是又嫌她有病又放不下她寫的低配賽達斯而已。”
女孩搖了搖頭:“你害怕她,一直都在害怕她,不然為什麼在夢裡都要提她?” “夢?”
“回去吧,另一個我,你的使命還未完成呢。”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最害怕的那個人,她確實不是塔勒維爾世界的創造者,隻是往事的搬運工罷了。”
遠方的地平線漸漸泛白,又是新的一天了。
卡特蘭托幾乎要被昨晚的睡眠質量搞壞腦子了,雖然她的腦子本來就不是特彆好用,有時甚至不是特彆夠用。
真實發生過的恐怖未來,濃稠黑暗中的謎之耳語,地球咖啡館中的謎之談話,這誰遭得住?反正卡特蘭托她遭不住。
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後,索羅娜輕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快起床啦!旅店提供的早餐費用是包含在住宿費裡的,但是晚了就沒了,血虧啊!”
“馬上馬上!”卡特蘭托一邊應著,一邊抓起短外套、長褲和短靴趕緊穿上,和索羅娜一起下樓了。
旅店提供的早餐有燕麥粥、塗著黃油的硬麵包、半熟的煎蛋、乾奶酪和切成薄片的醃肉,燕麥粥和煎蛋都還冒著熱氣。
卡特蘭托磨蹭地啃著麵包和乾奶酪,還在為昨晚夢境中真實發生過的恐怖未來和濃稠黑暗中瘋狂的耳語心有餘悸,又為那在地球上的咖啡館裡跟一個看不清臉的女孩談話的不像夢境的夢境而感到迷惑。
還有最開始半睡半醒的時候,一直粘黏在耳邊的“你誰都救不了,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
那麼……
卡特蘭托匆匆吃完早飯,在回客房收拾行李前悄悄地拍了一下索羅娜的肩膀。 索羅娜微不可查地渾身一僵,然後快速地恢複了常態。 卡特蘭托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靜靜地等待著。
她的行李本就不多,衣服的作用就是為盔甲打底所以帶得很少,盔甲是輕甲,除此之外就是武器和傷藥。
三聲輕輕的敲門聲後,卡特蘭托打開了客房的門,壓低聲音說:“進來吧。” 索羅娜掩上了門,滿臉迷惑。
“放輕鬆,隻是需要告訴你一些重要的事而已。” “我先問你,你是不是姓羅德裡格斯?”
到底年紀還小,索羅娜一緊張,就不瞞了,小聲追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卡特蘭托早就找好了甩鍋對象:“我很久以前在荒原上遇見了一個女巫,幫她滅掉了一群追著她不放的野狗。”
“她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字,但卻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很久以前,她在羅德裡格斯公爵家裡隱瞞魔力當女仆,把她的女兒跟公爵的女兒互換了。”
“她把公爵的女兒丟在了白月城精靈社區的入口處,我這才知道,我那個沒有血緣的妹妹原本是個貴族。”
“當然她是不知道,就是我的家庭收養了被她換掉的公爵女兒的。” 卡特蘭托看著驚訝到失語的索羅娜,一邊做出噤聲的動作,一邊把聲音壓得更低:“她告訴我,她是一個掌握了預言能力的女巫,她能看到她的孩子會在某一天覺醒法師的能力,但這孩子會被聖殿騎士抓住,所以才把她跟公爵的女兒互換掉的。”
“公爵女兒叫索羅娜,她的孩子沒有名字,換掉之後,你就是索羅娜了。” 索羅娜警惕起來:“你告訴我這些,目的是什麼?”
卡特蘭托努力做出溫柔姐姐的表情:“放輕鬆,孩子,我隻是提醒你當心,公爵現在或許已經開始懷疑了。”
“如果她在某一日找到你,千方百計給你寄信,千萬千萬不要赴約,那是一個陷阱。等著你的不是你想念的母親,而是聖殿騎士的埋伏。”
儘管安德魯被布拉坎坑死又被埃提爾納爾認識的靈體附身了,但這件事就算換了彆的聖殿騎士也能做。
“躲起來,活下去。”卡特蘭托提出了不是要求的要求。 索羅娜年紀雖小,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警惕心:“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還這麼關心我是否能活下去?”
卡特蘭托略一斟酌,才說:“我隻是覺得,救人一命不是什麼壞事。”
一人一半精前後腳離開了那個客房,都假裝無事發生。 “我們最好趕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城市。”凱拉穿好裝備背上背包,急匆匆地就要出發了。
下一個城市她們倒是挺熟,那是三人一半精正式前往苦橙荒原前進行休整的最後一個城市,鹽湖城。
索羅娜也是在那座城市的旅店遇見這一行人的。 當初她聽說苦橙荒原新發現了沉入地底的史前城市遺跡,驀地想起了小時候聽到的那些遺跡尋寶的探險故事。
正好她那時也囊中羞澀了很久,就這麼暫離輝耀城的地下區,匆匆忙忙地出發了。
“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