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的眼淚好像在風裡流乾了,他從昨夜的小伯爵又變回了那個瘦瘦小小有些沉默憂鬱的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的小男孩。
他依舊呆坐在地上,任由蓋爾將他身上那些華貴的衣物、閃爍的首飾、精致的掛飾一一剝落。取而代之的,是扔在他臉上,蓋爾不知從何處找來的一堆破舊衣物,粗糙的布料磨蹭著他肌膚。埃德蒙木然地穿上這些明顯不合身的衣服,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已經失去了靈魂。
“走了!”有人在身後踹了他一腳,蓋爾冷聲到,“記住,在我們到達比亞城之前,你都得叫自己伊桑。”
埃德蒙從迷蒙中回過神,驚訝道:“你要送我去?”
蓋爾看向他,眼神中似乎有些慍怒,片刻後才說:“你是打算一直留在這裡當一道美味的點心嗎?趕緊趁我現在不知道搭錯哪根筋大發慈悲的時候,動起來!要是等我後悔的話……”
埃德蒙一個咕嚕爬了起來,緊緊墜在蓋爾身後,像一隻小雞無助的躲在母雞生活,生怕他丟下自己似的。
蓋爾無奈地望向天空,心中暗自咒罵著那個給他帶來麻煩的老家夥。
希望你給的砝碼不要讓我失望,否則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帶上這個累贅。
然而不出半日,他又撿了個人。
就在他們穿越森林的時候,趕路的埃德蒙一腳踩上了什麼軟綿綿的東西,瞬間爆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隻是屍體而已,這片森林裡還有很多。”走在前麵的蓋爾表示這沒有什麼,他繼續抽刀試圖從糾結的灌木中砍出一片通路。
被嚇壞的埃德蒙顫抖著說:“可……可是他脖子上還卡著一隻大灰狼。”
他指著那具屍體的脖子,隻見一隻灰色的狼頭緊緊地卡在那裡,雙眼圓睜,獠牙外露。
蓋爾聞言,無可奈何,轉身走了回來。他一腳將灰狼踹開,卻在看清灰狼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這狼倒是不錯,牙齒和爪子都是上等的魔法材料。”
隨後他跨過屍體蹲下,抽刀準備把灰狼的爪子剖下來,期間不經意地踩到了對方的手。
短短時間內被踩了兩腳的屍體,終是不甘地動了動手指。
被徹底嚇壞的埃德蒙顫抖著說:“可……可是剛剛他的手指動了。”
蓋爾聽聞,這才抬起頭細細觀察起地上的男人起來。
男人滿身血汙,一身衣裝上沒有一點完好的地方,身上滿是傷痕與爪印,很顯然之前他於灰狼有過一場惡戰。此時躺在地上的男人氣若懸絲,如果不靠近觀察,簡直與屍體無異,要是再過些許時辰,這些開放性傷口會徹底要了這人的命。
蓋爾帶著些許好奇探查起對方,卻驚訝的發現這人沒有魔法核,體內也沒有任何元素波動。難道這就是那位一直在追蹤他們的廢民?居然一個人乾掉了一隻魔冰狼嗎,蓋爾的刀身於魔狼身上劃過,卻沒有在魔狼身上發現多少傷口。
也就是說,這隻魔狼,在即將咬下對方脖子的那一刻,被無形力量一擊斃命了。他有些詫異,像是要驗證某種猜想似的稍稍放出些許精神力,拂過魔狼的額頭,果不其然發現了精神力攻擊的殘餘。
下一刻,他看向男人的眼神發生了一些變化。
雷納德又一次從混沌中醒來,這次頭腦更為疼痛,像是攪成一團的水泥凝固後硬生生被人從中劈裂開來。
他不自覺地想用手扶住額頭,但是手卻動彈不得,他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卻發現自己被綁在一顆樹下。一個陌生的身影在前方忙碌著什麼。
“醒了也彆動,我在為你療傷。”身旁的男子手持一個透明的罐子,正專注地往雷納德的傷口上塗抹著些什麼。他說的是一些雷納德從未聽過的奇怪語言,然而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能夠理解每一個字詞。
“給我塊布。”一隻更為纖細的手遞過來一塊臟兮兮的破布。
剛醒來完全摸不著頭腦的雷納德,隻能皺著眉頭看對方用臟布擦去血肉中的碎石和砂粒。完事後,又在傷口上抹了一把不知名的藥劑。雷納德隻覺得肌肉一陣痙攣,但是疼痛很快奇異地消失了。
“好了,”蹲著的男人站起身來,他隨手將垂落在麵前的些許銀發撥到耳後,露出姣好的麵容來,“既然醒了的話,我們來談談吧。”
陽光恰到好處地落在男人發梢上,也躍動在他的鼻尖。挺直且優雅的鼻子與圓潤的額頭、稍尖的下巴完美銜接,在陽光下描摹成一道優雅而有力的曲線,看得讓人心動。
雷納德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男人,一瞬間竟忘記了被綁的窘境,真好看啊,他在心中暗自驚歎。
銀發男人似乎察覺到了雷納德炯炯的目光,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快和警惕。
雷納德立刻移開視線,振作道:“談什麼?”他隻是按照想法張口,卻也自然地吐出了陌生的語言。他心中詫異,麵上卻沒有流露出來。
“先說說,你是誰,到這裡來乾什麼。”
雷納德正想說話,但是他的理智拉扯住了他,短短一天內經曆了兩次死亡的邊緣掙紮,那些經曆雖然離奇,但是傷痛卻異常真實地刻印在他的身體上。此時,一個叫做“缸中之腦”的假想突然莫名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說不定他早已經落入了敵人精心布下的陷阱之中;說不定對方設下如此大的一盤棋局,隻為等待他心理防線崩潰時獲取情報。
他佯裝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麵上露出不解和痛楚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隻記得,我好像叫雷納德。”
男人眯著眼睛,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又說道:“你追著我們走了一天一夜,我不太能相信你沒有一丁點的目的。”
雷納德瞪大了眼睛:“是你?那些人都是你殺的?”
“不錯,”銀發男人冷冷地回答道,一隻漆黑的靴子踩上了他光裸的胸膛,冰冷的弩箭抵上了他的額頭,“但那都是他們罪有應得。所以現在我希望你能夠坦誠一點——你的回答將決定這隻箭今天會落在哪裡。”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威脅和殺意,讓雷納德不禁打了個寒顫。
“所以你是在瀕死的情況下,爆發出了精神力?”男人坐在對麵,手中的弩箭在指尖翻飛,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緊盯著雷納德。
雷納德隻得將醒來後的經曆全盤托出,他細細講述了自己如何在森林中醒來、如何發現凶案現場、以及如何誤打誤撞地跟上了這群人的經曆。
男人聽著他的敘述,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思考著雷納德話語中的真實性。他依舊對雷納德的失憶持懷疑態度,但雷納德能夠察覺到那種尖銳的敵意逐漸消散了。
“你根本不知道前麵有什麼危險,就敢追著我們跑——”銀發男人充滿玩味地撇了雷納德一眼說道,“真是愚昧的匹夫之勇。”
說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和我合作,一起走出這片森林,或者選擇留在這裡喂野狗。”
雷納德沒有過多猶豫,他清楚地知道,在這座充滿未知的森林裡,單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安全離開的。與麵前這個危險的男人合作,或許是現在最好的選擇。於是,他果斷地點了點頭,選擇了合作。
男人見狀,滿意地解開了綁在雷納德身上的繩子。雷納德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揉了揉被綁得麻木的手腕,看著男人轉身離去的背影,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可是你們還沒告訴我名字。”
男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一絲不滿的神情,似乎在質問雷納德為何還沒跟上他的步伐。他身旁那個臟兮兮的小男孩則躲閃著目光,哆嗦著說:“我…我叫…伊桑。”
男人瞥了小男孩一眼,然後目光回到雷納德身上,淡淡地說道:“蓋爾。”說完,他丟給雷納德一瓶渾濁的液體,“喝下去,你會感覺好些。”
雷納德接過瓶子,看著裡麵渾濁的液體,心中有些猶豫。但他還是一咬牙,將液體灌進了喉嚨。暖流立刻席卷了他的全身,疲憊和乏力被這股暖流衝散了,他感覺自己重新恢複了活力。
他站起身來,看著蓋爾和伊桑漸行漸遠的背影,趕緊加快步伐跟了上去。既然要合作的話,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更多關於這個神秘團隊的信息。
“蓋爾,能不能告訴我,我們要往哪走?至少告訴我,我現在在哪…”
雷納德追上蓋爾的步伐,有些急切地問道。
蓋爾無奈地望向天空,心中在咒罵自己的愚蠢。
這是今天撿的第二個人。
他明知自己一個人走出森林並不難,帶上小包袱隻是稍加些煩惱罷了,遠沒有要選擇和一個不知根底的男人合作的必要。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鬼使神差般地救下這個男人,甚至還主動提出合作。或許是因為第一眼血汙也蓋不住男人英氣的麵容?或許是因為身為廢人卻拚死抵抗的勇氣讓他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念頭甩出腦海。
“這裡是影峪之森腹地……”他聽到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