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言一得到答案,暫時滿意了。
陸鬱川便以為這件事暫時過去了,剛鬆了口氣,身邊那人冷不丁又問一句:
“戀愛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情?和親情與友情有什麼不同?”
陸鬱川:“……”
紀言一轉過頭看著他,笑了:“陸老師,教教我?”
陸鬱川也偏過頭去看他,手裡的半截煙還燃著,他的側臉便在煙霧中影影綽綽著,看不真切:“……想聽真話麼?”
紀言一點頭:“當然。”
“我也不知道。”
紀言一被他哽住:“……那你還說要教我?”
陸鬱川笑了:“但我可以告訴你,戀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什麼?”紀言一想了想,“會不好意思?”
“也會,”陸鬱川說,“但更多的,是恐懼和期待。”
害怕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夠好,那件事做的不夠多,惹了身邊這個人討厭;又時刻期待著他能隻看著自己,喜歡自己,對自己好。
對他而言,更是如此。
紀言一一怔。
陸鬱川看著他的眼神很溫柔,或許有幾分無奈,但還有一些藏得更深的東西,紀言一看出來了,卻讀不懂。
或許,戀愛的本質就是這樣令人費解的吧。
紀言一覺得陸鬱川可能是真的很懂,就問:“你以前有過……戀愛對象嗎?”
“這就要開始查崗了,”陸鬱川笑笑,認真回答道,“談過一兩個。”
“也會害怕嗎?”
“……那時候不會。”
他們正走到一處陰涼,陸鬱川的臉被陰影掩蓋,看不分明。
紀言一對影帝的戀愛八卦也有些好奇,回憶了一遍陸鬱川曾經緋聞,好像沒一件是錘過的:“是圈內人?”
“不是,”陸鬱川說,“很久以前了。”
說是談過,但那些都是高中時期少年人的小打小鬨。今天你給我帶個飯,明天我請你喝個水,再聊聊八卦、談談未來,一來二去就算是在一起了。
雖說名義上是戀愛,但和做同學時也沒什麼分彆。他不會說些甜言蜜語,不會牽手,更不會和他們接吻。
所以他往往超不過三個月就會被甩。
得到的答案無一例外:你太驕傲了,我覺得我配不上你。
這句話陸鬱川從前不懂,現在懂了。
小明星身上總有種蓬勃的生命力,暖洋洋的,像是光。
他帶著滿懷陰影,想要湊近,卻最終隻敢停在幾步之遙。
那光很亮。
他遠遠看著,既想它能多留一會兒,又生怕它因自己而熄滅,隻剩一地灰燼。
——
紀言一回去之後,仍在不停思索著《總裁》的劇本,一直琢磨到了轉天開拍。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通的,不然電視劇也不會有讓觀眾共情的功效。徐覓的感情,大約也與陸鬱川描述的相似,甚至程度更深。
他在沒認識穆遙之前,是個害怕與任何人交談的社恐,對生活也沒有任何期待感,可以說在這之前,徐覓在情感方麵就是一張白紙。
但認識穆遙之後,這張白紙就被漸漸塗上了色彩,他開始有了正常人的一切感情。
他害怕的不再是與穆遙說話這件事本身,而是害怕說錯話、做錯事,讓穆遙不高興。
他也開始期待,會整天忍不住看手機,期待穆遙給他發消息,與他說一句話,哪怕是無聊的小事也好。
期待和穆遙見麵,期待見到穆遙的笑。
期待穆遙能夠喜歡自己。
徐覓卑微地想著,即使穆遙一直不喜歡自己,能和她一直做朋友也很好。
直到穆遙親口對他說,自己喜歡上了沈逸之。
那一瞬間,徐覓會是什麼反應?
當他的光開始照耀彆人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
隻要他一天放不下這段感情,他和穆遙就做不成真正朋友。
穆遙說出口的那一刻,徐覓終於意識到,他的初戀結束了。
此刻即是離彆。
從今以後,他的人生裡再也不會有光。
徐覓卻隻能笑著,說出違心的話。
紀言一想著徐覓,想著穆遙,忽然真情實感地覺得想吐。
他一邊忍著要吐的衝動,一邊白著張臉對姚憐玉說:“遙遙,你有男朋友了?真好……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哢!”
張導語氣很興奮:“好好好,這條很不錯,效果很好。言一,你真是……”
他剛想湊上來誇兩句,卻看到紀言一哐地一下站起來走了,匆匆留給他一張慘白的側臉。
紀言一衝到廁所去對著馬桶吐了足足四五分鐘,嚇得姚憐玉過來敲門:“言一,你怎麼了,你還好嗎?”
吐出來舒服多了。
他簡單漱了下口,回道:“我沒事。”
姚憐玉猶豫了一下,還是湊上前說:“你還是……悠著點吧。”
剛才紀言一的神情真的把她嚇住了,那一瞬間,她還真的以為自己對麵坐著的是那個對穆遙暗戀多年無果的徐覓。
青年的臉色蒼白,明明看著很難受了,卻還是勉強擠出一個自認為好看的笑,對自己說一聲恭喜。
姚憐玉也不禁被帶的更入戲了些。
直到紀言一突然站起來去吐,她才回過神。
姚憐玉當然看得出紀言一是為了入戲,但代入角色到了這種程度,她真的很懷疑按這個趨勢下去他會不會有一天把命都搭上了。
紀言一感激地笑笑:“知道。”
張導聽了兩耳朵,本來都到了嘴邊的誇讚生生又咽了回去:“小姚說得對,說得對。言一,這種方法固然好用,但你知道曆年圈子有多少個天才是因為心理問題再也演不了戲的嗎?”
他作為導演,雖然知道自己是在拍一部低成本網劇,但他仍有一顆想打磨出一部好作品的心,自然是欣賞手底下演員這種認真的態度的。
畢竟,哪個導演不希望有一天能靠自己真正懷著熱愛拍攝的作品成功呢?
可紀言一這種可能會傷害到自己身體的方式,實在是讓他擔心,也懷疑是不是自己給這孩子太大壓力了。
張導和蘇明文那種外冷內熱型的導演不同,實在是表裡如一的心軟。紀言一明白他們的擔憂,便解釋道:“不用擔心,我控製得住。”
本來劇本上也寫了徐覓會吐,但出於表現形式的考量,最終把這一段刪去了。
姚憐玉看了看他的神情,最終判斷紀言一沒有在忽悠她,歎了口氣:“你自己能把握得住就好。”
紀言一笑笑:“謝謝,我一定會的。”
他還想多拍幾部戲,可不想英年早逝,還是很惜命的。
為了保持情緒的連貫,張導特意把徐覓最後兩場戲排的很近。紀言一打算回公寓睡個好覺,第二天再精神滿滿地迎接殺青戲。
他做了些基礎護膚,還特意給自己泡了杯養生枸杞紅棗水,打算再看看劇本時,手機就響了。
“喂?”
“是我。”
手機對麵傳來了陸鬱川的聲音。
紀言一本來已經有些困了,聽見聲音這才反應過來。
雖然他們電影也看了,手也牽了,但真的接到陸鬱川打來的電話時,紀言一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陸鬱川的聲音帶著些笑意:“算算時間,你明天要殺青了吧?”
“嗯,怎麼了?”
“沒怎麼,”陸鬱川說,“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提前對你說聲恭喜。”
兩個人都不是會為了所謂的戀愛耽誤正事的人,這種關係也讓紀言一覺得很舒適。
他本來就對戀愛這種事情一知半解,若是陸鬱川真像網上那些情侶一樣對著他一口一個寶貝,他反倒會無所適從。
紀言一也笑了:“謝謝。”
“嗯,”陸鬱川那邊傳來翻動紙頁的聲音,“我還有點事,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還好,我再看看劇本。”
聊了兩句,他反倒沒那麼困了。明天的戲份很重要,紀言一並不想敷衍了事。
陸鬱川便沒有再說話。
兩人一時無聲,就這麼靜靜地燒著電話費做自己的事情,感覺竟然也挺好。
周圍隻有紙張互相摩挲的沙沙聲,和電話對麵幾乎輕不可聞的呼吸。
紀言一在娛樂圈獨自摸爬滾打幾十年,還是唯一一次感受到有人陪在自己身邊一同努力的感覺。
很舒服。
如果這種感覺就是戀愛,那他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它會這麼受人追捧了。
——
轉天紀言一的拍攝地點是劇組特意布置過的,他剛一進去時還有些意外。
“這麼暗?”
張導解釋道:“徐覓的房間就是這樣的,他不喜歡自然光,隻喜歡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裡開著白熾燈作畫。”
按理說是應該在房間裡打燈的,但是劇組商議過後,決定為了氛圍感犧牲點現實邏輯。
工作人員上前拉開了房間內厚重的窗簾,讓高層窗外的霓虹燈光與月光照進來,關掉了房間的大燈,隻留了一盞台燈。
當然,為了拍出來畫麵好看也安排了燈光師站在視野盲區內為角色補光。
這場戲的情感是冷的,場景的顏色基調卻是溫暖、豐富的。
這場戲是徐覓對穆遙最後的告彆,他要為他心愛的女孩畫最後一幅畫。
紀言一深吸一口氣。
他的側臉映襯著朦朧而潔白的月光,神色溫柔。
徐覓提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