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傾的聲音嘶啞更甚,他靠窗坐著,臉上卻帶著輕鬆的笑:“尊上……當年是你冒著大雪,將我從乞丐窩一路背上悲風崖。”
“你我都是被家裡人發賣了出來的,大家都覺得這世道爛透了……活著也無趣,唯你不同。你讓我們一群老弱病殘都跟你走,天地之大,總有一處地方能容下我們。”
他話說得極慢,仿佛這一段話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停下咳了半天,才繼續道:“創教那天,你說天不給我們的,我們自己掙。滄瀾教能收廢人、病人、狂人,你不信這些人的命就這麼賤,不信你撼不動這天!”
樓傾喃喃的回憶著,仿佛眼前又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魔尊,嘴角也噙著一絲笑。
魔尊隻道:“閒話休提。你到底為何要殺夏兒?再不解釋,我隻能殺了你!”
他的聲音冷漠:“樓傾,你變成如今這樣,真的很令本尊失望。”
“失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樓傾大笑起來,麵上卻有道道雪白痕跡,笑到一半就轉成了劇烈的咳嗽,過了好久,才嘶啞道:“我為何殺她?因為我恨你!我想讓你也嘗嘗一切都被人奪走的滋味!”
樓傾不恨改變了魔尊的白夏,隻恨他。
他曾感激他、追隨他、傾慕他,那些他自己都已不相信的狂言夢話,他一字不差的信了。
他用那隻枯發遮掩下的眼睛最後看了魔尊一眼,眼中神色愛恨糾葛,最後卻隻剩下一片平靜。
“你……”魔尊被他看得一愣。
話音未落,魔尊怔愣的間隙,樓傾猛地催動內力,奪劍自刎!
他臉上仍掛著笑意,仿佛回到那年大雪紛飛的悲風崖。
小小的樓傾躺在一位衣衫襤褸的少年背上,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彆怕,小傾兒,哥哥帶你回家。”
“卡!”
副導演難得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演得不錯。”
“謝謝,”紀言一道,“我覺得結尾的情緒爆發還可以再好一些,我能不能再來一遍?”
副導演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已經很好了。至於要不要重來,咱們還是聽蘇導的吧。”
紀言一隻得作罷。
和他對戲的秦霄也走過來打招呼:“言一!”
這位當紅小生倒是個很自來熟的性格。
秦霄有些興致勃勃地說:“你沒事就好!你剛剛演的也太好了吧,劇本上明明沒最後那幾段台詞,是你自己加的?”
紀言一有些不好意思:“沒,是蘇導和我說樓傾這個地方還是加點台詞好一些,我就自由發揮了一下,希望沒給你添麻煩。”
蘇明文雖然沒有直說,但他也大概猜到了對方的意思。
“怎麼會,”秦霄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跟他們把你扶過來後我特意去蘇導那邊看了看,他雖然沒說什麼,但這麼多天了,我就沒見過蘇導的臉色像今天這麼好看過。”
紀言一這才鬆了口氣。
雖然他多少心裡有數,但第一次演蘇明文的戲,還是有些沒底。
他謝過了秦霄,回到拍攝現場。
正值中午散戲,蘇明文卻沒回去,一直坐在機器後麵重看剛才那段戲。
紀言一走上前去,道:“蘇導。”
“沒事就把這個簽了,下午繼續。”蘇明文頭也不抬地向他推過來幾張紙。
紀言一仔細看了看,是《蜀山授劍錄》的演出合同。
這輩子的第一個主役角色。
紀言一走後,副導演拎著一袋子煙回來,問:“他醒了啊,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蘇明文煩躁道,“煙拿來。”
副導演一躲:“得了吧,彆在這抽了,著火了怎麼辦?”
蘇明文嘖了一聲,不再理他。
副導演看了看身後,沒話找話:“倒還真是個可塑之才,比……強多了。”
“這個圈子什麼時候缺過天才?”
有天賦卻不夠幸運的人有很多。
他看得出來,這個孩子是真的喜歡演戲,他樂意給他遞一個台階。不然他是寧願刪了樓傾,也不會隨便找個人代演的。
但在娛樂圈,這還遠遠不夠。
路還長著呢。
——
紀言一正式拿下了樓傾這個角色,和《蜀山》劇組全員都打了個招呼。
下午拍戲時那位男主演又失誤了幾次,一直達不到蘇明文的要求。蘇明文拍戲一向要求很高,大家也隻得跟著一遍遍重來。
這場戲沒有時若橙和紀言一的事,兩個人坐在旁邊休息,隻是苦了要和他一直對戲的秦霄。
拍了幾遍,秦霄的情緒也開始不對了。
蘇明文火氣更大,罵聲響徹整個片場,看向秦霄的眼神像恨不得吃了他,秦霄隻得擦了把汗,認命的重來。
紀言一坐在一旁聊天吃瓜,在心裡默默地給秦霄加油。
飾演女主的時若橙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看他初來乍到便趁著沒戲份時一直拉著他聊天,還把自己助理帶來的零食送給他吃。
她悄悄問:“你演得可真好,我都看進去了,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啊?”
紀言一笑笑:“我沒上過表演學校,算是……嗯,報班自學的?”
如果紀言一是演藝名校畢業,一開始的起點絕不會是一個小小的群演。
他前世從沒上過表演學校,自從開始來到圈內打拚就報了幾個培訓班,然而因為並不是時時都有戲接,課也上得斷斷續續,直到簽了經濟公司才穩定下來。
他一開始的演技,自然也很一般。剛入圈跑群演的時候大家都差不多,也沒有多少人會過於關注一個跑龍套的演技。
但自從紀言一接下了第一個主役角色起,網上關於他演技差的謾罵聲就沒停過。
“大學都沒上過,怎麼好意思混圈的啊?”
那段時間他年輕氣盛,一氣之下給自己報了幾個演技培訓班,還找了老師輔導自己藝考,沒日沒夜的兼顧演戲和上課,最後還因為營養不良進了回醫院。
他最終考上了一個頗有名氣的電影學校,但那個時候他已經二十七歲了。
紀言一從來也不是什麼天才,今日所有的誇讚隻是前日努力的成果。
隻不過事到如今,這些話早就激不起他半分情緒,他也知道時若橙沒有什麼惡意。
時若橙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多麼冒犯的問題,臉都紅了:“抱歉抱歉……紀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
她下意識覺得紀言一的演技實在不像一個普通的群演。
紀言一脾氣可真好……要是換了彆人,就算看在她身份上不白她兩眼,也會陰陽怪氣兩句吧。
時若橙偷偷打量了下紀言一那張臉,又有天賦又長得這麼好看,卻一直隻是一個小小的群演,該說他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不好呢?
“哢!”
男主演那邊終於過了,紀言一和時若橙起身。
“紀老師,你挺有意思的。”
時若橙對她一笑。
她笑的時候臉頰邊展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顯得甜美又可愛:“我們能不能交個朋友?”
紀言一自然答應:“好。”
晚上九點多,蘇導終於鬆了口放大家回去,紀言一和同事告彆,也回了群租房。
正打算去做飯,手機在他褲兜中震了兩聲,紀言一拿出來一看,臉上不禁露出笑意。
“喂,言一?”
“楚叔,”紀言一笑道,“您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對麵抱怨道:“臭小子,你一個人一聲不吭就跑到江鎮去,我還不能擔心你嗎?”
紀言一心頭一暖。
他出身於孤兒院,唯一一位可以稱得上長輩的就是曾經在孤兒院做義工的楚叔,成年後也資助過他,可惜前世他還沒正式成為主役,楚叔就因為肺癌去世了。
這也是紀言一最遺憾的事情。
楚叔像每個關懷自己孩子的家長,細細地問他:“做群演累不累?有沒有好好吃飯?”
“不累,但是——”紀言一故意賣了個關子。
“怎麼了?”楚叔略有些緊張,“是不是缺錢了?”
“但是,我已經不是群演了,”紀言一聲音中是掩蓋不住的笑意,“雖然隻是個男配,也……”
前世他沒能告訴楚叔的事,今生終於得以實現。
“真的?!”楚叔很驚喜,“言一,我能在電視上看到你嗎?”
“等播出後就能了。”
楚叔樂了一陣,又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能行。當年在孤兒院,那麼多小孩成天玩玩鬨鬨,就你一個成天纏著我,讓我給你放那些其他小孩都嫌棄的老電影……”
他說到一半,偏開頭咳了兩聲。
紀言一皺眉,問:“楚叔,你……”
楚叔立刻打斷了他:“我沒事。言一,你好好拍你的戲,不用掛心我,尤其是彆再給我打錢……”
他像每個平常的老人一樣,拉著紀言一拉拉雜雜地回憶了一通他小時候的事兒,又仔細問了他一遍到底缺不缺錢,終於才掛了電話。
楚叔拿著電話,歎了口氣。
那個從前沉默寡言地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終於還是長大了。
他又撥出一通電話。
“他挺好的,你們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