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知沅打開出租屋的電子門時,就見冉昭坐在桌前,向自己投來略顯心虛的目光。
她愣了一瞬,將手中盛滿各類高純度金屬的箱子放到地上,緩聲安慰道:“嗐,沒關係。畢竟你是第一次直播嘛,有人質疑也是很正常的。”
冉昭手心冒汗,已經開始在心裡構思道歉的草稿。
畢竟關乎二十萬星幣——不,這五百萬粉絲的直播間,怕不是要用很多個二十萬才能賠。
她緩緩組織著語言:“你的直播間,好像被封了。因為出於私心,我提了幾句官方研究部的……設備壟斷問題。”
話音落下,餘知沅還在換鞋的動作一頓,猛地抬起頭來。
在冉昭不解的目光中,她衝過來一把拉住冉昭的雙手:“你,你乾的好啊!!”
冉昭:“……”
餘知沅眼底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差點感動得當場淚目。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奇才,居然在頭一次直播就做到了她五年都沒達成的偉大目標!
向來無視挑釁的官方研究部,居然因為冉昭的直播言論破防了!
……
直播間信號斷開的瞬間,時弈舟盯著畫麵上定格的墨鏡大漢頭像,良久無法回神。
他拿起桌麵上的通訊器,點進一個私人頻道,手指懸在“請求接入”四個字上方,卻遲遲沒有落下。
“師兄,發什麼愣呢?”
時弈舟回過頭,見同事方河站在門口。
“怎麼了?”
“下午機械黑市出事了,研究部緊急開會,組長讓我來叫你。”
“黑市又出事了?”時弈舟握著通訊器的手指一緊,“哪個攤位?”
方河猶豫了一瞬:“好像是餘知沅的攤位。”他向平板設備上的屏幕瞥去,恰好看見直播間的頁麵。
“你……在看她的直播?”
時弈舟沒答話,隻是將平板倒扣在桌上,起身抽出書架上的會議記錄冊。“走吧。”
兩人穿過研究部的走廊,方河敏銳地捕捉到了時弈舟臉上的陰鬱。
“無人傷亡,不用擔心。大家都是朋友,我也托黑市的熟人去打聽過了,她沒什麼事。”
時弈舟無言點頭,驀然想到方才自己懷著試探的私心連麥直播間,反被[零九]一語拆穿,胸中不免再度湧起波瀾。
“嗯。隻是有時候在想,一直以來循規蹈矩堅持的東西,是不是其實也沒那麼正確。”
“有些事情成為硬性條約,就一定有背後的道理。”方河按下電梯的鍵鈕,寬慰他,“大家都是打工人,履行職責遵守規定而已,沒什麼可糾結的。”
“剛才,餘知沅的直播間被封殺了。”
“……什麼?”方河茫然地扭過頭。
-
與此同時,讓星網最高流量直播間被官方封殺的始作俑者冉昭,正坐在桌前修複RX09的總芯片。
沒有研究部的實驗室資源,冉昭隻能臨時借用餘知沅家裡的操作台和分析儀。
機械博主的家裡可真是什麼都有。
冉昭默默在心裡感慨,將容器內熔化成液體的高純度金屬倒入微型操作夾。
雖然冉昭本人是個實力毋庸置疑的機械師,但用慣了高技時代的實驗室,麵對當今的遠古設備,總歸是有些犯難。好在有餘知沅傾力相助,她才能快速上手使用。
冉昭將芯片與分析儀連接好,拿起操作夾填補因外部開裂而截斷的內部微線路。
而在一旁作為技術指導的餘知沅,視線落在那雙靈活操作的手上,也同樣在心底默默評價著冉昭。
到底不愧是能開辟古遺跡的機械師。雖然沒有在研究部工作的經驗,但僅是憑自己幾句點撥就能夠輕鬆上手陌生設備,修理兩萬年前的古科技芯片。
真是天生天才。
她抱著胳膊站在桌旁,冷不丁道:“冉昭,我希望你一輩子彆去官方研究部。”
“……那還要感謝你的二十萬星幣投資,否則我遲早會被迫答應他們的交易。”冉昭垂下眼眸,“聽起來,你好像不喜歡研究部。”
餘知沅轉過身,緩步走到小沙發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他們為了我,還從科技中心貧瘠的網路裡抽出算力開了一台計算服務器,專門用來實時檢測我在網上的言論。”
“你是說,星網上的直播間一直在被官方監視?”
“可能是因為,我經常在直播間講些攻擊性拉滿的發言,他們對我有敵意吧。”餘知沅索性趴在沙發扶手上,隨手抓起一個看不出形狀的抱枕。
“攻擊性?”冉昭帶著疑問回頭,看清餘知沅手裡的抱枕竟然是個Q版的變異屍骸。
“……”
“就,類似於‘小心眼兒的摳門研究部,科研鐵公雞,學術偷子’之類的。”
冉昭握著操作夾的手指抖了一瞬,就有一滴熔化的金屬掉落在操作台上。
……某種角度來說,這五百萬粉的直播間能在星網上存活到現在,好像也算是個奇跡。
所以,直播間被封,是因為自己言論過激?
“可我最後隻是旁敲側擊了幾句,沒有直接點明什麼。”相比於餘知沅的用詞,冉昭隻覺得自己那幾句提議堪稱委婉至極。
“雖然他們有刻意監視,但自開播五年以來都沒有過什麼動作,平時我的那些挑釁也是一概無視。所以我推測,除了最後那幾句以外,你是不是還說了什麼彆的?”
“彆的?”冉昭放下操作夾,認真思考了一瞬,“我解答完線路搭建的優化思路,順帶講了講如何從內部構件的角度,甄彆信號質量合格的定位儀。”
餘知沅挑眉,杵著扶手緩緩坐直:“你倒是挺敢。”
“……這有什麼問題嗎?”
“理論上,官方研究部禁止在網路上發布機械設備的科普內容。”餘知沅嘴角上揚,笑得很是複雜,“但這都不重要了,因為你已經做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最終目標,那就是公然和研究部對立。”
“既然不允許科普,那為什麼可以直播答疑機械設計?”
“大概是因為,我的答疑最多隻是民間水準,雖然是頂風作案,但不會對研究部有威脅,但你不一樣。”
“因為你的水平,不在研究部之下。”
餘知沅覺得自己賭對了。
讓一個藏匿在民間的超水平機械師得以成為打破科技壟斷的突破口,這二十萬,值爆了。
“你快修,修好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問你。”
“什麼?”
“我也要知道,如何分辨質量足夠好的定位儀。”
“……”
這一修,就修到了將近半夜。
物理層麵的修複已經基本完工,冉昭將補好的芯片放下,準備將內部係統測試的進度放到明天。
後天就是星期二,在出發下次勘探任務之前,RX09必須能夠正常運行,才有利於到地麵找到其他的分機。
目前勘探同時代科技產物唯一途徑,仍然是依靠RX09的信號共振。
穿到新世界不到兩天,居然還是每天都在熬夜加班。她無奈揉了下酸痛的肩頸,轉過頭發現餘知沅已經蜷縮在沙發上睡熟了。
她起身走到沙發跟前,將放在一旁的絨毯抖開,輕輕蓋在她身上。
其實冉昭並非沒有懷疑過餘知沅。
一個有五百萬粉絲的民間機械師,卻住在隱蔽小巷內部的出租房裡,每天在機械黑市裡佛係擺攤。
她對於變異屍骸的冷靜反應,對官方研究部的態度,以及有明顯訓練痕跡的體能。
從各角度來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但她為自己,慷慨承擔了二十萬的材料費,還順手送了自己一部新的通訊器!
雖然是用直播換來的,但這還有什麼挑的餘地嗎?
當然是沒有!
冉昭已經十分不爭氣地暗自決定,成為餘主播的永久頭號大粉,在抱大腿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出了餘知沅的出租屋,她打開通訊器的導航係統,順利搭上了零點前的最後一趟輕軌。
令冉昭意外的是,這個時間段竟然還有不少乘客。
她坐在輕軌靠窗的位置,聽著車上的此起彼伏的閒聊。
“地心電梯明天剩幾個位置?”
“二十來個吧。哥們,你這輻射病還不去醫療站?下午星網通報,黑市可剛出事了一個。”
“我沒上網。下午買藥了,哪來的閒錢去排網路的名額。”
一個脖子上纏滿白色繃帶的乘客歎氣道:“再過幾年不乾了,這地麵輻射耗不起。”
“彆提了,我們隊上周失聯了三個,說是遇到輻射雨,設備都被淋壞了。”
輕軌內部透出的冷藍色燈光像一道靜默的邊界,將車外的漆黑夜幕切割為兩截。冉昭有些心煩意亂地轉著手腕上的通訊器,向車窗外的虛擬天空投去視線。
在得知研究部禁止公開科普一事後,冉昭思慮許久,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刻意加劇科技壟斷,她想不出這樣做的目的。
大概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夠穩固官方的地位。利用科研信息差消耗著地下城對於地麵世界的渴望與向往,就可以輕易造成一個永久的惡性循環。
科技中心,則可以如神明一般穩坐高位。
這樣的局麵恐怕已維持許久,當前的冉昭也沒有能力去撼動分毫。
但或許,她真的可以為這座地下城做一點什麼。
她在等一個機會。
-
回到科技中心已是淩晨,冉昭沒有直接回二十層,而是摁了六層的電梯鍵鈕。
根據陶星柚精心為冉昭製作的“科技中心使用指南”,這一層有家二十四小時自助茶餐廳,是科技中心為數不多的公共區,不隸屬於任何一個部門。
茶餐廳是開放式布局,有散置的桌椅和鋪著人造綠植的低矮隔斷。
此時夜深,大廳空無一人。冉昭走到自助販售窗口前,掃過上麵的飲品名單,決定點一杯熱牛奶。
和免費的交通與員工餐不同,這裡的消費要刷工資卡。就在冉昭翻找外套口袋裡的磁卡時,身側有人走近,替她付了款。
冉昭詫異抬眸,見到時弈舟端了杯咖啡,拿著磁卡的手從刷卡機上收回。
“請你的,算是恭喜你入職,以後請多指教。”
“謝謝,下次換我請你。”
大廳偶遇,兩人順勢坐在同一張小桌子邊上。
冉昭一想到下午的直播,表情就有些不自然。她低頭吸了一口牛奶掩飾尷尬,抬頭時視線落在時弈舟胸前戴的淺綠色工牌上。
下午在直播間“偶遇”的時候,她記得他還沒戴工牌。
“……研究部下班,都是這個時間點嗎?”冉昭忽然想起來,自己第一次偶遇時弈舟,也是在大半夜。
時弈舟帶了些疲憊地點頭:“剛開完會。機械市場出了事,你當時在現場?”
“嗯,是我隊友報的警。”
聽到刻意強調的“隊友”二字,時弈舟有些無奈:“聽方組長的意思,我們暫時沒有合作的可能了?”
冉昭一如既往表明態度:“我確實不打算將古遺跡的開發權轉讓給研究部,希望你理解。為了不被官方收回權限,我也會努力提升十七小隊的勘探業績。”
“我能理解。”時弈舟輕聲道,“其實以前,我也做過一個類似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