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

時弈舟將手中咖啡杯放在桌麵，垂下眼睫。“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我做出過一個……或許不太正確的選擇。後來才明白勘探員對於勘探成果，也許有著獨特的執念。我以前從未去過地麵，也沒有真正體會過類似的感覺。”

看著對方略顯悵然的神色，冉昭有些意外，並未料想他會和自己說這個。

她其實想解釋，自己隻是對親手製造的東西有執念而已。

對於在地麵世界切實生活過二十年的冉昭來說，RX09的開發權，才是她最初加入勘探部的最大動機。

她換了個思路反問道：“如果有些東西能發揮價值，就不應該在實驗室裡被切割成研究樣本，否則和埋藏在地麵又有什麼區彆呢？”

“冉昭，你對於超弦計算係統，了解多少？”時弈舟忽然問道。

冉昭捏著紙杯的吸管，並未答話。

這個問題方尋山也問過她，甚至向她挑明了RX09潛在的危險性。

直到現在，冉昭仍沒能找到一個很好的答案。

她甚至不願承認，當初在製造畢設時，就對這種不知何時會來臨的“危險”抱有著一絲另類的期待感。

理智告訴她這是一種不該存在的、極其錯誤的情緒。但自從來到這裡，在RX09智能係統出現後，這樣的期待之心就越發膨脹起來。

連同無從知曉的兩萬年，悉數在她心底埋下了探尋的種子。

“根據資料記載，這台古遺跡非同尋常。目前除了四組，研究部三組和七組也對這台古遺跡有想法。”時弈舟輕聲道，“你是民間機械師，他們的手段，可能會更加極端一些。”

冉昭聽明白了，他是想提醒自己注意防範。

可惜已經晚了一步。早上的一場數據侵入，險些讓RX09的總芯片當場報廢。

而她本人此刻也認清了研究部的真實麵目。並非所有人都像麵前這位同事一樣，和善又有分寸。

“我知道了，謝謝你。”聯想到下午的直播，冉昭猶豫片刻，又補充了兩句，“雖然……我們暫時還無法合作，但還是隨時能夠交流科研上的內容。我知道，在研究部一定也有迫不得已的時候。”

“……你的善意我接收到了，但彆忘記我們還算是對立麵。”時弈舟開玩笑道，“如果到了做決定的那天，我會儘力做出一個或許不那麼遺憾的選擇。”

冉昭彎眸道：“我也很期待你的選擇。”

“時間很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最近輻射病患者多了不少，出門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

在時弈舟離開後，冉昭無意識轉過頭，和樓層走廊的監控器對望。接下來兩天她確實要再警惕一些了。

敵暗我明，在重返地麵之前，對方恐怕還會有其它動作。

既然強行鏈接這套走不通，接下來他們的目標很有可能會轉移到自己身上。

思索片刻後，冉昭點開通訊器，從星網公共線路切換成了勘探部的內部線路。

在餘知沅的通訊對話框裡，她敲下一條留言：

【明天下午，我去黑市找你。】

回到宿舍，冉昭匆匆洗了把臉，甚至沒去檢查維修過的天花板空調係統，就直接倒在了枕頭上。

漫無邊際的疲倦感將冉昭的意識吞沒，很快她就在夜風掠過紗窗的微響中睡沉了。

……

早上八點，宿舍電子門被極大的力道敲開。

冉昭意識回籠時，見到的就是陶星柚放光的雙眼，緊接著就被一路拖到了科技中心三十層的體能訓練室。

“明天下午就要去地麵出任務了！昭昭，體能不夠的勘探員可是會被屍骸吃掉喔。”陶星柚替冉昭戴好VR設備，把兩支營養劑塞到她手裡。

登入虛擬空間，冉昭環視過周遭的跑道，發現除了她們兩人以外竟然還有穿著灰色製服的研究員在晨練。

想不到科技中心還挺關懷員工健康問題的，這種承載多人同時登錄的服務器，應該占據了研究部不少內部算力。

在之前的時代，冉昭長期泡在實驗室做研發，很少專門進行運動訓練。但好在她體質還行，不怎麼容易生病。偶爾著涼了會被博士趕去醫療站打一針萬能愈合劑。

她透過VR設備的視角，打開手中兩管營養劑的封口，一飲而儘。“所以，今天是要跑步嗎？”

“沒錯，今天的目標是五千米！”陶星柚一揮胳膊，虛擬跑道上就出現了懸浮的提示字：[剩餘裡程-5km]

冉昭抿了抿唇，前一天在機械黑市被異變屍骸窮追不舍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雖說自己是個文弱機械師，但著實不能每次都因為體力問題成為小隊的累贅，拖其他人的後腿。

她下決心道：“好，開始吧。”

……

“我錯了嘛。”陶星柚耷拉著頭，被雲泱狠狠敲了下腦殼。

“明天就要出任務了，你還這麼胡來。”雲泱看了一眼被高強度長跑折磨得幾近暈厥的機械師，歎了口氣。

“下次星柚再欺負你，你記得告訴我們。”李澄既同情地將雙腿打顫扶牆行走的冉昭扶住，語氣有些幸災樂禍，“以她的體能訓練強度，正常人估計得喝一整箱的營養劑。”

本就弱不禁風的機械師，在一通非人類強度的加訓後，身體狀況更是雪上加霜。

冉昭一隻手捂著發涼的胸口，努力克服著腦內的暈眩感，虛弱地伸出胳膊擺了擺：“……我沒事。隊長，不是說要開會嗎？”

按照員工手冊上所寫，勘探小隊出任務的前一天下午，都是隊內開會的時間。

“地圖資料我會發在群裡，你回宿舍休息就好。”雲泱轉頭，向角落裡的某人投去一記眼刀。

陶星柚足下生風，當即扶住冉昭送她回宿舍，一路上還在小聲向她表達歉意。

冉昭搖頭，出聲打斷：“晚上，喊我繼續。”

陶星柚：……？

壞了，自家機械師好像被自己折磨得腦子出問題了！

-

雖然省掉開會的時間，但冉昭愣是躺了兩個小時才正常下床。好在科技中心的營養劑效果不錯，免去了躺醫療倉的步驟。

冉昭找回神智，將桌上機箱殼子抱起，離開科技中心。

今天的天氣設定是雨天，整片虛擬天幕都被暗灰色的積雨雲鋪滿。

一路上不斷有綿密如針的涼意滲入冉昭的皮膚，像極了真正的雨水，但摸不出潮潤感。

冉昭照舊搭乘輕軌，來到餘知沅所住的小巷子。

摁下門鈴的瞬間，電子門猝然開啟，一隻手將她拉近屋內。

“你知不知道你火了！”

餘知沅幾乎要將通訊器的屏幕懟到冉昭臉上：“昨天直播間的截圖在頭條掛了一整天，還有人專門整理了筆記發在星網。”

“筆記？”冉昭略微側身躲過那塊閃著亮光的屏幕，將懷裡的機箱放在桌上。

“還有兩隊民間勘探隊，去地麵前看道了星網上的筆記，才臨時更換掉失效的導航儀。否則，大概率就要在地麵喪命了。”

冉昭動作微凝。

也就是說，她救了人？

“昨天直播間後台收到了兩萬多條私信，請求你繼續答疑直播。”餘知沅一口氣講下來，見對方毫無波動，語速漸緩，“……你怎麼都沒什麼反應？”

冉昭眼底浮現一絲清淺的笑意：“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結果嗎。”

“……”餘知沅心虛地移開視線。

最開始讓冉昭替自己直播答疑，確實隻是想利用她給自己賺點流量，好歹不浪費那份驚為天人的機械水平。誰知道她第一次直播就超常發揮，直接替自己小小報複了一把研究部。

但在冉昭本人眼中，這其實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倘若一條筆記，就能挽救兩隊勘探員的性命，那麼這實際上代表不了她的答疑內容有多麼驚天動地。

反而恰恰證明，研究部的信息壟斷之嚴重。

在看不見的地方，每天都有勘探員在地麵失去性命。隻不過是這兩隊走了運，逃過一劫罷了。

思及此，她緩聲道：“我的計劃，還沒正式開始。”

“計劃？”餘知沅沒聽懂這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回話，“你還要乾什麼？”

冉昭垂眸掃視過桌上的芯片和機箱：“我要將所有關於機械設備的科研信息，在地下城公開。”

“……你，你在說什麼？這不可能。”餘知沅怔了半晌才理清思路，聲線微抖，“光是大範圍科普直播，研究部都能很快追查到你的身份，他們會封鎖你在星網的所有權限，甚至對你本人下手。”

她是利用冉昭做科普直播不假，但和研究部公然對立的這幾年，向來主打的就是一個謹小慎微，還沒激進到要直接消除科研壟斷的程度。

……何況，上一個有這種想法的勘探員，再也沒能從地麵回來。

往事再度浮現，餘知沅閉眼將埋藏心底的記憶壓下。“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想法。我的確是看不慣研究部的作風。但他們的手段，遠超你能想象的地步。”

“誰說，我要用星網的途徑了？”冉昭拍了拍桌上的機箱，“用它。”

“你要用古遺跡，對付研究部？”

餘知沅長歎一口氣。

放著發家致富的路子不走，非要開發古科技產物對抗官方。做直播好歹還有錢賺，冒著生命危險往研究部槍口上撞是圖的什麼？

任何人聽了這份宏圖大計，估計都會覺得這機械師是輻射粒子吸多了神誌不清醒。

“……隨你吧。”

但願她不會再次見證天才的隕落。反正在研究部高層的眼裡，任何一個天才機械師都沒有利益來的重要。

“我要去黑市擺攤，家裡設備隨便你用。”話畢，餘知沅離開了出租屋。

冉昭從再度關閉的電子門上收回視線，眉心微蹙。

她當然知道，餘知沅說的話不無道理。

至少她還沒辦法搞清楚，研究部裡的敵人究竟是誰。對方能做到入侵RX09的數據流，實力恐怕不容小覷，現在貿然推進計劃還有牽連餘知沅的風險。

並且……

冉昭拿起芯片，重新放回機箱內部的凹槽中。

她還要先確保RX09能夠正常運行。

……

在最後一條線路接好時，屋內一片寂靜。

冉昭站在原地沒動，扭頭看向直播設備上方悄然閃出紅點的攝像頭。

“我說了，鏈接未知設備之前，要先問過我。”

這壞習慣真是一點也不改。剛接通信號，就悄無聲息地“接管”了餘知沅家裡所有的機械產品。

“下次，我不保證能修好你。”冉昭瞟了一眼那套看起來就金貴的專業直播設備，“小心點，彆把人家的設備弄壞了，否則我隻能把你賣了賠給人家。”

確切來說，是不保證能再找到一個願意當場給她掏二十萬買材料的人。

在RX09的角度，自己隻不過是休眠了一瞬間便即刻重啟了係統。但對冉昭來說，可是實打實的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芯片線路全部補好，順帶做了點小維護。

片刻後，慵懶的男性機械音終於自桌麵搭建的立體音響發出：“三十小時前，勘探部網路中有總規模占據網路算力85%的指令程序，攔截並短暫屏蔽了我的數據流。其入侵權限高於二級平台端口。”

冉昭略微舒了口氣。看來內部係統也沒什麼大問題了，還知道自己給自己申冤。

“低估了勘探部網路的危險係數，確實是我的問題。”

不過按RX09的意思，在背後搞數據入侵的人，調用網路資源的權力還挺大。為了攔截到RX09，差點把整個勘探部的算力都搭上了。

然而冉昭暫時沒有精力關注這個。思慮片刻後，她問道：“和地麵信號塔中樞的對接，進度是多少？”

RX09不假思索地答道：“100%。”

冉昭挑眉：“那現在，你能入侵的最大網路範圍，是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