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業績關聯成果開發權的這條通知，顯然是衝著冉昭來的。

看來借“合作”之由回收科技產物，是兩個部門間的常態。隻不過大概沒料想這次的目標會是勘探部裡極其邊緣化的十七隊，於是搬出了業績的借口。

隻可惜，研究部迫切想要收回的古遺跡，此刻已經變成了開裂的報廢金屬片。不知道那些研究組的組長們要是知曉此事，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冉昭在心底腹誹，用筷子插起一塊煎軟的土豆送入口中。

科技中心食堂的夥食，出乎意料的還不錯。一想到餐盤裡的蔬菜都是地下世界沐浴著虛擬陽光生長出來的，冉昭就頗感神奇。

在這個地麵輻射蔓延的時代，脫離了原本生存環境的植物，依然能在沒有陽光和雨水的棲息地頑強地生長起來。

吃完最後一口午飯，冉昭收好餐盤，問道：“如果不從研究部申請資源，還有沒有其它渠道？”

“機械黑市。”李澄既回答，“你是C區人，可能不了解，A區最大的資源供應源頭其實是民間市場，科技中心有時候也會批量購買。不過到底是民間出產，各種材料的純度和質量參差不齊，遠不如研究部的水準。”

至少能找到獲取機械材料的渠道，維修RX09的芯片就並非全無可能。抱著這最後的希望，冉昭決定去碰碰運氣，點頭道：“下午就去。”

四人剛出了餐廳，恰好和一群身穿整齊勘探製服的隊伍正麵相遇，兩男兩女，打頭的是一名極高個子的男生。

冉昭視線掠過三張陌生的臉，在隊伍末尾看見了位老熟人——陳晏。

陶星柚見了仇家，當即開啟陰陽模式：“誒，這不是私藏古遺跡的第十小隊嘛，處罰通告都下來了，怎麼，你們隊的某個豬隊友還沒被開除？”

跟在隊友身後的陳晏冷靜得出奇，許是有隊友撐腰，毫不心虛地質問：“少、少挑撥離間。論壇上那條視、視頻的事，是你們乾的吧？”

雲泱雙手抱臂，不置可否：“作為同事，本來沒有把私聯這種小事放在台麵上的必要。隻不過有些隊伍不守信用還賊喊捉賊，為了澄清，我們也是無奈之舉。”

“哼，早晚解散的隊、隊伍，囂張不了多久！”

“哪個隊伍先一步解散，或許還未可知。”

針鋒相對間，高個子的男生抬手示意，陳晏便不再開口。

“三倍物資，我們會賠，希望你們不要太過分。”

“……擠占了那麼多設備資源，也不知道過分的到底是誰。”李澄既輕飄飄道。

高個子男生忽視李澄既的拆台，轉而打量了幾眼冉昭：“勘探隊門檻不高，但也不是誰都能混進來的。彆太自以為是，覺得在信號塔耍了點花招，就可以自稱機械師了。”

提到機械師，第十小隊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冉昭身上。

“什麼超弦計算係統，不過是撞了大運，故弄玄虛罷了。再多來幾個所謂的機械師，你們十七隊照樣還是業績墊底。過了這個月，古遺跡自然也不會落在你們手裡。”

話畢，第十小隊掠過冉昭一行人，離開了。

“……走著瞧唄，倒要看看是我們先解散，還是你們先翻車。”陶星柚回頭對著幾人的背影冷嘲道，“連這種處罰通告都能保住飯碗，我真好奇，他們第十小隊背後到底是什麼人。”

“第十隊和研究部那邊，長期密切合作，有人保也不稀奇。”

“都是勘探部員工，有些人就是胳膊肘往外拐，非要站在研究部那邊。”李澄既輕拍冉昭的肩膀，“他們隊的人平時就說話就那樣，你彆放在心上。”

冉昭搖頭道：“我沒在意。他們這是要去地麵？”剛才第十隊離開的方向，是地心電梯的入口。

“嗯，按照排班，今天是第十隊出任務。”雲泱思考了一瞬，“不過那條視頻，也不是完全沒影響。處罰通告出來之後，上層對第十隊的勘探地域做了管控，他們近期應該隻會在輻射區邊緣地區出任務了。”

聽聞此言，冉昭挑眉：“每次勘探任務的地區都是規定好的嗎？如果超出範圍呢？”

雲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被問的有些發愣：“……倒沒有命令禁止，但有可能進入官方還沒開辟的地區，會有未知的危險。”

“那如果是，在未知區域勘探的成果呢？也需要歸檔官方嗎？不走流程的話會不會被發現？”

“可能也……不需要歸檔吧。”

在冉昭一連串的追問下，三人麵麵相覷。李澄既瞄了一眼冉昭淡然又認真的神色，心底直發顫：他們這是撿了個機械師嗎，怎麼好像撿了個加班狂魔？？

像冉昭這樣的民間勘探者，大概是沒有經受過三天三夜沒有勘探成果的痛苦折磨，才會對工作範圍以外的未知區域產生向往吧。

李澄既搖搖頭，隻當冉昭是地下城待久了，迫切地想要探索認知以外的世界。

而冉昭此時隻想早日把畢設的其它分機找到。

早上的遠程入侵或許隻是個開端，要是研究部以後三天兩頭盯著她不放，以RX09目前的薄弱算力，冉昭早晚會被反複修理報廢芯片折磨得受不了。

雲泱看了眼手腕的通訊器：“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於是四人就此分開，陶星柚跟著雲泱一同離開，冉昭則和李澄既出發前往機械黑市。

臨走前，冉昭回了趟宿舍，將RX09的芯片帶在了身上，順帶向運營部報備了天花板頂燈的維修。

走出科技中心的大門，介於冉昭初來乍到，李澄既自覺當起了導遊，給她介紹地下A區的情況。

根據冉昭偽造的公民資料信息，她是來自地下C區的民間機械師。

但實際上，這不僅是冉昭第一次來A區，更是生平第一次走在人類所建地下城的街道上。

“官方科技中心在A區的核心位置，附近都是科技研發區，再向外擴散是商業區和居民聚落。這邊的交通一般以輕軌和小型飛行器為主，和C區應該差不多。”

冉昭抬起頭，看向頭頂半透明的“太陽”，並未感受到分毫暖意。

地下城的虛擬天空，即便是白天也像是陰雨天一般光線黯沉，大概是地心電梯不足以長期維持晴天的能耗，所以刻意調低了模擬亮度。

街道兩側都沒有綠化，也沒有冉昭原來時代那些交錯的高架橋與虛擬光屏投影。

建築物都不算高，由低純度的灰色合金建材構造，基本是最為簡單尋常的形製。許是當初人類急於建城，來不及構思更加巧妙的設計，於是一律建成了集裝箱般的外形。

透過空蕩而簡陋的街景，冉昭甚至有些想象得到人類最初流亡到這裡的場麵，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從賴以生存的地表來到沒有陽光的地下世界定居，從零開辟全新的家園，何嘗不是孤注一擲的抉擇。

“這邊基本是科研產業的用地，所以白天沒什麼人，商業區會更熱鬨一些。”

兩人一路步行到輕軌樞紐，站在電子路牌旁邊等車。半空中偶爾有小型飛行器穿過，帶起一陣陣微風。

“我和星柚習慣在去黑市上淘一些設備和道具，基本每次回地下城都要去一趟。不過今天她要和隊長去孤兒院做義工。”

“義工？”

“嗯，隊長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聊到這個話題，李澄既沒有多解釋，而是反問道：“冉昭老師呢？勘探這行也算是高危職業，每年都有很多在地麵喪命的勘探員。你的家人不會擔心你嗎？”

冉昭盯著街道對麵的電子指示牌，有些出神，片刻後回答道：

“我家人，出了意外，去世了。”

“……抱歉。”

冉昭收回視線：“沒關係，已經是很久前的事了，我對他們也沒什麼印象。”或許她對父母唯一的記憶，就是他們的職業——機械師。

而冉昭在冥冥之中的指引下，同樣成為了一名機械師。

“你呢，為什麼要做勘探員？”冉昭看向身形單薄的少年。

李澄既側身低著頭，靠著車站的欄杆。劉海柔順地垂下，遮了一半他的眼睛。

“一開始，隻想要賺錢，把D區的奶奶接過來住。勘探員雖然危險，但工資不低，交通和餐食也都免費。後來……可能是有點舍不得地麵吧。”

李澄既抬眸看向冉昭，似笑非笑：“小時候不知道地麵是什麼樣，隻知道那是很久之前人類生存的地方。第一次出勘探任務時，見到了地麵以上的世界，就失望的不行。因為除了變異屍骸，彆的什麼都沒有。”

冉昭一時無言，暗灰色的輕軌車自遠處晃晃悠悠駛來，停在站牌之前。

電子門開啟，車上零星坐著幾個乘客，兩人上車後找了個帶小桌子的空座。

“那後來呢？”

“後來，每次出任務都有種莫名其妙的期待，久了還有點舍不得，總覺得比起地下城，地麵才像是真正的歸宿……很奇怪吧？有時候我還會想，萬年前人類在地麵生活的場景，會是什麼樣的。”

冉昭偏過頭，視線落在窗外向後緩緩倒退的方盒子上，心中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