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昭此刻其實很想告訴李澄既，地麵才是原本應該生存的地方，任何人潛意識裡對地麵世界的向往，都不“可笑”。

但此刻以冉昭的視角，任何為人類渴望之心的辯解，又皆是蒼白無力。

她認真說道：“我相信會有一天，人類還能回到地麵上生存。到時候，所有人都可以每天見到真正的天空和陽光。”

李澄既垂眸無聲地笑了，隻當冉昭是個和他一樣心態良好的樂觀派，還是想象力極其豐富的那種。

然而此刻誰也不知道，冉昭這幾句狀似安慰的話，會在此後成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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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輕軌抵達了目的地。

的確如李澄既所說，商業區相比起來會熱鬨許多。臨近市場的幾條街道人群如織，終於讓冉昭感受到了異世界的真實感。

兩人穿過馬路，來到一塊集中的自由集市。各式攤販熙熙攘攘地排滿整片區域，一眼望不到頭，讓冉昭不禁聯想到了自己原來時代的大型菜市場。

她一邊觀察著兩側的攤位，一邊聽李澄既履行導遊義務，耐心地給她介紹：

“最外圈的市場主要是一些雜貨，都是賣家自己做生意帶過來的。像是蔬菜水果的種子，新培育出來的耐陰樹苗，還有民間自研的抗輻射病藥物之類。機械材料和設備的攤位都在市場的最裡麵。其中有一些來源可能不會那麼正經，位置會隱蔽一些，所以才叫機械黑市。”

輻射病。

冉昭精準抓住了這條關鍵信息。

這個詞，她以前也聽說過。人類若是長時間處在粒子輻射之下，內臟和皮膚就會被侵蝕，整個人由內到外逐漸矽化，直至僵死。

一般這種病都發生於常年待在實驗室的科研人員身上，畢竟出於工作緣故，免不了要使用各類能散發輻射的儀器。

冉昭突然聯想到地麵上的那些變異屍骸。

在她原時代的學校裡，也有過一名罹患輻射病去世的科研人員。那位研究員年歲已高，身體狀況較為一般，但自始至終身體外表沒有變化，並未出現類似變異屍骸的特征。

冉昭斟酌著措辭，問道：“這邊……輻射病，很嚴重嗎？”

“A區的確會更嚴重，畢竟地心電梯的入口在這邊，平時會去地麵的民間勘探人員自然也都會在A區聚集。不過這些人畢竟沒有權限進入官方尚未開辟的地麵區域，一般也到不了輻射過高的地方。”

冉昭仔細消化著他的話，卻發覺其中有個明顯的漏洞。

按照她目前的觀察，地下城並不像地麵那樣輻射粒子濃度超標。如果有人感染所謂的輻射病，隻可能是因為去了地麵，在高濃度輻射粒子之下暴露過久。

但這就產生了一個新的矛盾。

在這個世界，防輻射產品的產業鏈甚至比冉昭的原世界都要完備。但凡會主動去地麵的人，都會帶上各類防輻射的設備，還會穿隔絕輻射的衣物。

那怎麼還會感染輻射病呢？

冉昭視線掃過攤位上的那些“民間自研抗輻射藥物”，滿腹疑雲地跟在李澄既身後。兩人七拐八拐，一路走進市場的深處。

漸漸地，兩側攤位上的物品從雜貨過渡為了各類機械設備和材料，還有攤位支著電子牌，售賣從地表挖出來的古科技遺留物。

冉昭甚至在裡麵見到了光腦。可惜光腦運作所需的壓縮能源芯片，在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即便內部構件沒有損壞，沒有能源也肯定不能正常開機。

宛如有一道無形的界限劃分出了新的領域，市場中的買家數量也驟然減少了一半。

這裡應該就是所謂的機械黑市了。

冉昭觀察著擦肩而過的人群，發覺大部分人身上或多或少都用白色繃帶包紮著自己的一塊皮膚。有的隻是在手臂上纏了幾圈，有些則是裹著一整圈脖頸，最嚴重的甚至包裹了大半個頭顱。

那些未纏緊的繃帶處，隱約露出來一點龜裂的褶皺和黴斑，讓她立即想到了在地麵上見到的變異屍骸。

冉昭瞬間收回目光。

她不敢細看，更不敢去細想。

倘若這些人全都是感染的患者，那麼輻射病遠比冉昭想象的還要廣泛的多。排除掉故意不做防護的可能性，恐怕隻剩下一個能夠做出解釋的答案——

他們的防輻射設備出了問題。

李澄既注意到了冉昭看向路人的目光。猶豫許久後，他放慢腳步，小聲向她解釋：

“這些民間勘探人員，基本是區裡的失業群體。為了謀生，隻能去地麵挖古科技產品，再帶到市場上來。他們平時能買到的防輻射產品，隻有出自機械黑市這一個途徑，但這裡出售的東西，向來魚龍混雜。”

冉昭聞言皺眉：“那豈不是在開盲盒？……所以，是黑市裡賣的不合格設備，導致了那些勘探人員沒能得到足夠效果的防護？那官方的設備呢？為什麼買不到？”

對上冉昭疑惑的目光，李澄既輕輕搖頭：“研究部，早就想辦法壟斷了所有的防輻射產品。有些獲批投放市場的設備，因為價格問題，普及的速度也很緩慢。”

冉昭腳步一頓，眼前忽然閃過攤位上銷售的那些“自研藥物”，這才反應過來李澄既話裡的意思。

既然研究部的科研產品不予外傳，那麼所有人隻能選擇購買機械黑市的防輻射設備，直接導致感染輻射病的風險大幅升高。

那麼染病的那些人呢？

自然會去官方的醫院裡就診，高價購買研究部開發的防輻射藥物。

由此，形成一個閉環。

冉昭渾身汗毛直豎，下意識攥緊了外套口袋裡的芯片。

原以為強行掠奪科研資源已經是他們的底線，沒想到竟隻是冰山一角。研究部的那些手段，比冉昭料想的還要狠辣許多。

看著黑市裡因感染輻射病一瘸一拐走過的“勘探人員”，冉昭頭皮發麻，心底卻湧起一股空洞又茫然的情緒。

作為一名掌握遠超這個時代科技水平的機械師，她此刻又能做些什麼呢？

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不說這個了。”李澄既適時地終止了話題，“你先自己在這逛一會，看看有什麼要買的材料，我去冷兵器攤位修一下用壞的匕首。”

之前在地麵為了對付變異屍骸群，他那把匕首幾乎被屍骸的黏液腐蝕掉了一整層。

冉昭目送隊友離開，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白色磁卡。

這是雲泱給她的工資卡。

她可沒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在下一次勘探任務之前，必須想辦法把損壞的RX09修好。

勘探隊的工資是按照任務次數來結算的。為了感謝冉昭解鎖古遺跡，臨時拯救了瀕臨解散的第十七小隊，雲泱特意也為她申請了一份結算工資，就存在這張磁卡裡。

目前卡裡的餘額是一千星幣。

冉昭不清楚地下城的物價，但好在她還有個隊友。如果實在不夠，可以和李澄既借一些。

然而事實證明，她此刻的憂慮著實有些多餘。

在接連逛完兩排攤位後，冉昭竟仍是一無所獲。

修複芯片要用到高純度的金屬材料，但攤位上販賣的那些，純度基本都達不到冉昭的要求。

除此以外，她還有一個新的發現：市麵上存在一些以前從沒見過的材料。

“這盒九號元素，是什麼純度？”冉昭走到下一個攤位，將盛著液體金屬的透明盒子掂在手裡。

攤主正劃著手裡的電子平板，掀起眼皮回答：“百分之四十。”

“……有沒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

聽聞此言，攤主放下平板，打量了冉昭幾眼：“你要那麼高純度的金屬做什麼？我要是能有那麼高級的材料，估計也用不著在這做生意了。”

冉昭微微搖頭，將手中盒子放回原處。

就在一籌莫展時，她注意到不遠處的攤位忽然聚攏了不少人，隱約傳出爭吵的動靜。圍觀的人站了好幾圈，互相小聲議論著。

好奇心驅使下，冉昭湊近人堆裡看起了熱鬨。

被圍觀的攤位恰在一整排商販的末尾，攤前支著個小方桌，上邊整齊擺了兩排小型機械設備。

攤主是一名身穿深藍色帽衫的年輕女生，寬大的兜帽蓋住了她的發頂，隻露出一截烏黑的厚重齊劉海。

站在人群中間的中年男人胳膊上纏著幾圈繃帶，眼中凶光畢露，高舉一個輻射防護罩領夾對周身圍觀的路人厲聲道：“就是這家賣的防輻射設備，害我上星期感染了輻射病！”

眾人議論紛紛，攤位前的兜帽女生坐在小馬紮上，抱著一大袋瓜子，目光平靜得仿佛此刻被看熱鬨的不是自己：

“嫌貴，那你可以不買。亂潑臟水砸彆人飯碗，可就有點不道德了。”

“我不管，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男人示威一般伸手扯掉手臂上的白繃帶，那截已矽化成了褐色褶皺的皮膚便裸露了出來，引發眾人一陣唏噓。

兜帽女生不為所動，抬手將方桌上堆積的瓜子殼輕輕掃到一邊：“我做的產品，不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