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霧氣彌漫。

原本順著航線行進的飛行器像是被無形牽引一般，在半空劇烈搖擺。

“怎麼回事？”坐在沙發椅上的李澄既險些被甩到地上，左邊的陶星柚見狀，下意識伸出胳膊將他一把摁回座椅靠背。

李澄既無聲捂住肩膀，五官扭曲成一團。

“不，不好意思哈，力道沒控製好。”陶星柚收回手，扯出尷尬的笑容。

“星柚，聯係官方。”雲泱沉下臉，在晃動中站起身，踉蹌著走向飛行器的操控台查看情況。

“收到！”

冉昭抿著唇抓緊座椅扶手，心底發怵。

她都懷疑自己沾上了什麼墜機buff，否則怎麼坐個交通工具都如此多災多難。

陶星柚掏出通訊器，摁了幾下屏幕的指紋鍵鈕，臉色蒼白：“……報告隊長，信號斷開了！”

“我這邊也是。”雲泱掃視一圈駕駛係統，“操控台的通訊頻段也連接不上。”

“所以是飛行器又壞了？”李澄既探出腦袋，“這次回去一定要跟研究部申請雙份補償。”

冉昭在一旁默默聽了半晌，忽然抬起頭，道：“不是飛行器的問題，是乾擾源。”

“什麼意思？”

“地麵可能有個信號乾擾源，破壞了飛行器自駕係統的信號軌道，通訊頻道也是一起屏蔽的。”冉昭將座椅上的機箱蓋子打開，扯出裡麵用線連接的導航儀，正是李澄既之前借她的那台。

之前給超弦係統拆機的時候，因為能源耗儘，冉昭隻能先連接了導航儀的電池，順帶占用了一點運算存儲空間。

現在導航儀的小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超弦係統掃描的三維小地圖。一個向周圍發散不明信號的紅點，正閃爍在飛行器坐標的正下方。

果然，下麵有什麼東西正在阻礙信號軌道。

“哇塞，立體的地圖，這是怎麼搞的？”陶星柚滿眼崇拜，也不顧飛行器已經有了下墜的跡象，擠過腦袋來圍觀。“我自己的導航儀都失效了。”

冉昭大方將屏幕展示給她看：“超弦係統是單獨的運算程序，不依靠外部的信號軌道。”

陶星柚小雞啄米狀點頭：“我也要學！教教我！”

雲泱無奈歎氣，彎腰薅起陶星柚的脖頸：“準備緊急降落了，下去看看。”

“好的雲泱姐！”陶星柚立刻換上嚴肅的神情，轉身開始在飛行器頂部的一塊觸屏上輸入指令。

李澄既也站起身，走向飛行器的門口。電子門得到感應，“唰”一聲自動向兩側開啟。

高空的冷氣帶著粒子輻射的酸味，霎時間湧進飛行器的小空間裡。

冉昭被吹了個清醒，忽然生出一種不秒的預感。

她略顯茫然地看了看輕車熟路的其餘三人，問出心裡的疑惑：

“我們，用什麼，降落？”

陶星柚生怕新隊友不熟悉流程，自來熟地挽住冉昭的胳膊，不忘替她撿起地上的雙肩包，笑道：“當然是直接跳下去啦。”

“……？”

未等她作出反應，陶星柚便拉著她走到門邊，毫不遲疑地跳了下去。冉昭胳膊被她牢牢夾緊，自然是一同被帶出了飛行器之外，徑直向著深灰色看不見儘頭的半空墜去。

冷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冉昭瞳孔地震，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勘探員果然都是怪物！！

雲泱和李澄既對視一眼，緊隨其後，各自從兩側跳下。

冉昭在驟然下降的失重中眯起眼睛，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三次體會這種感覺了。

除了熟悉的眩暈與嘔吐感，這次還有陶星柚大力夾住她胳膊的鈍痛。

幾秒鐘後，下降的四人齊齊落在一塊四角被吊起的充氣軟墊上，減緩了墜落的速度。冉昭睜眼向上望去，一層淡金色的粒子緩衝罩在四人正上方張開，緊隨著一聲爆炸聲響，是飛行器信號紊亂，墜機了。

一層冷汗竄上冉昭的後頸，她深呼吸了幾次努力平緩著過激的心跳，看了看身下的充氣軟墊。

明明也算是後科技時代，這著陸方式是真的樸素，連個正經的降落設備都不給提供。

怪不得李澄既老是勸她勘探員不是個好職業，又苦又累，待遇還差勁！

……

隨著軟墊平穩落地，緩衝罩能量也恰好耗儘，淡金色粒子迅速消散在潮濕的空氣裡。

此時天空已徹底被墨色浸染，濃鬱的白霧降低了周遭的可視度。與之前的荒原地形截然不同，這裡是個濕度極高的山穀，隱約還能聽到水體流動的脆響。

雙腳終於重返地麵，冉昭從軟墊上艱難地坐起來，隨即對著地麵彎腰——

“嘔——”

“……對不起啊，嚇到你了吧。”陶星柚這才想起來冉昭的體質遠遠比不上勘探員，同情地看著這位一降落就忙著乾嘔的虛弱機械師，趕忙用手輕撫她的後背。

對於他們來說，這種程度的高空降落屢見不鮮，有時遇到成群的變異屍骸，危急時刻不借助緩衝罩直接著陸的情況也有。

陶星柚歪頭想了想，提議道：“等到了地下城，你跟我一起體能訓練吧！”

冉昭直起身來的動作頓了一秒：……媽的，魔鬼！

“這裡是地心電梯的毗鄰區域，應該是M區和A區的邊緣。”李澄既手持導航儀，向眾人彙報情況，“信號源就在兩百米外。隊長，你以前遇到過這種信號乾擾嗎？”

“遇到過的小型古科技設備，的確也會產生一些信號場，但並不至於切斷飛行器和通訊的頻段。”

“難道說，又是一個大型遺跡？”

三人齊齊看向冉昭。

“不太像。”冉昭思索片刻，緩緩搖頭。“任何機械設備在沒有能源供應的情況下，都不可能自行啟動。”

“哦……我就說我們隊不可能運氣這麼好。”陶星柚可憐巴巴地從發家致富的幻想中返回現實。

雲泱輕敲了一下陶星柚的腦袋，“先保證下個月不被勘探部辭退吧。”

“哎呀，這不是有昭昭在了嘛！小隊KPI什麼的，那不是小菜一碟。”

“不管是什麼，還是去看一下為妙，反正也是本職工作。”李澄既聳肩，“不過還是第一次沒有授權的情況下勘探未知區域。”

“那個……”冉昭忽然開口道，“我能不能，在這裡休息一會？”

“也好。”

李澄既考慮到冉昭的體能消耗，於是拿出手裡的另一台導航儀，打開側麵的照明燈後放在軟墊上。

這台導航儀被乾擾源掐斷了網路，現在成了一個大號手電筒。

陶星柚：“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要不要我在這裡陪你？”

冉昭搖頭：“我自己就行。”

雲泱也取下腰部的備用匕首：“留你防身。這邊距離電梯比較近，應該不會有變異屍骸，但以防萬一。”

“我在這裡稍微休息一會，就去找你們。”冉昭將載入了運算係統的導航儀與機箱的連接線掐斷，遞了過去。

於是其餘三人一同朝著小地圖上紅點標記的方向離開。

看著幾人逐漸走遠的背影，冉昭又坐回充氣軟墊上，擺弄那台斷網的導航儀。

驀然，她輕聲開口道：“是你做的？”

四周靜寂，隻聽得見山穀裡水源流動的聲響。

“我知道機箱有單獨的通訊頻道，特意沒關。”冉昭歪頭，看向墊子中央的機箱。

片刻後，男性的散漫機械音從機箱傳出來：

“掃描到直線距離217米,地下42米深處，有設備和我產生了信號共振。”

能與冉昭的畢設產生共振的機械設備，隻可能是同一個時代的科技產物。

“是其它分機？”

“此信號的頻段，沒有匹配到檢測結果。”

冉昭把玩導航儀的手指停頓了一瞬，“所以你就直接強行鏈接了，導致那台設備發生信號紊亂?”

對方不卑不亢地回答：“吞並小型設備的係統，有利於擴大計算權限的覆蓋範圍。檢測任何同頻的機械設備並發出鏈接，是RX09號計算係統的底層邏輯指令。”

行吧，編的還挺像。

冉昭自動忽略了它的後半句，她才沒給畢設寫過這樣的底層邏輯。

“下次這種情況，提前問過我，再去鏈接。”

“RX09號的智能係統對於你的提議，判定結果為：向你報備計算係統使用動向的必要性為零。”

“我的意思是，”冉昭將導航儀放回了充氣軟墊上，“強行鏈接這裡的未知設備，很有可能會反過來對你的程序造成破壞。”

RX09沒有答話。

於是冉昭繼續說道：“我對這個時代的機械水平，還不能夠完全了解，無法確保一定不存在能夠破壞運算程序的其他設備。如果你的總芯片反被吞並，維修起來會很麻煩，而且我也不保證能夠修好。”

其實冉昭對RX09背後的人，總歸還是有那麼一點的好奇。

對方一直以“智能係統”自稱，但實際上在冉昭的時代，“人工智能”這個概念就不存在了，或者說早與其它高科技產物融為了一體。

冉昭自始至終就沒相信過他的身份。

既然不可能是AI，那隻能會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真的不是遠程黑客的話，冉昭默默地想，難道是這兩萬年來，有誰用腦機和她的畢設連接了，所以意識也得到了保留？

這樣猜測，好像也並非沒有可能。

“你是誰？”RX09突然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冉昭看了一眼機箱，反正時隔兩萬年，不管是誰的意識，都沒可能會認識她。

“冉昭。”她回答。

這次RX09的沉默足有好幾分鐘，冉昭抱著膝蓋百無聊賴地坐著，一時覺得有些悶。

“怎麼了，你卡機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RX09回答顯得有點委屈：

“內存不足，導航儀地圖掃描占據了我的一半運算存儲。”

“……噗。”冉昭被它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