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二十五)(1 / 1)

“你們來了。”青梧從邊上的小屋子裡推門出來,看著外頭站著的青年與少女,眼中色彩如春水波光。

芙寧娜對著她就想起自己曾經展現出的失態,一時有些窘迫,乾笑了兩聲,道:“聽說祈願節很熱鬨,我們就來山上看看。”

“今天確實很熱鬨,不輸海燈節,亦不輸逐月節。”青梧緩步行至他們身前,如同初見一般伸出手,骨骼清晰的手掌中躺著兩塊被油紙包得方方正正的酥糖,“四月中旬,山腳的桃花開了。不少人做了桃花蜜糖,這家做的甜度正好,不粘牙,大小也合適。請你們嘗嘗。”

芙寧娜接過她手裡的兩塊糖:“謝謝。”

青梧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她身上有一種天然的溫和氣場,靜謐的像是黑夜,卻並不令人恐懼,反倒給人一種夜色裡燈光點點、低語聲念叨著故事哄人入睡的安寧溫馨。

青梧攏著袖子,半轉身,側首對他們道:“你們第一次來,怕是不太了解流程,暫且跟我來吧。我帶你們走一段路。”

芙寧娜邁著小碎步跟上去,落在她半步距離外,身邊跑過了奔跑的孩童和勾著背的老人。

老人瞧見他們這一行人,忽然停住了腳步,下意識地敲了一下拐杖,然後將腰彎得更下去了。

青梧看過去,笑了一下,衝他點了點頭。

老人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步伐依舊穩健。

芙寧娜望著他的背影,問道:“那位是……”

“千岩軍。”青梧道,“他曾經是一名千岩軍,如今已經退役了。”

“他知道你的身份?”

“偶然知道罷了。並非所有千岩軍都認得我。雖然這附近是千岩軍的訓練場,他們也都知道逐陽皇住在逐陽寺。”

青梧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深入。

他們沿著一條石子鋪就的小道,穿過月牆,將高大的梧桐樹落在身後。在月牆後是一座小院子,庭院擺設頗有講究,安格斯看了又看,擰著眉想,這有點像是個法陣。

而在這院裡又分出三條路,中間那條路通往的地方是哪兒,隻要將視線抬起來跨過牆,就能看見恢宏的廟宇屋簷,一隻白鶴站在屋簷上,慢條斯理地打理著自己的羽毛。

“左邊是鼓樓,右邊是鐘樓。”青梧將一枝伸到眼前的花往旁邊推了推,挑了個不擋人的位置靠好,對兩人介紹道,“鐘樓在淩晨五點和下午五點的時候會響,聲音不大,隻在天衡山能聽見。”

“是因為陣法嗎?”安格斯問道,“天衡山距離璃月港這麼近,哪怕聲音再小,都會影響到附近的居民的。”

青梧笑著點了點頭:“天衡山腳底下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所以千岩軍的日常訓練才不會乾擾到其他人。”

“這個陣法和你的陣法是一樣的嗎?”芙寧娜好奇地問安格斯。

安格斯搖了搖頭:“我不清楚,我們學的好像不是一種東西。”

“你也會陣法?”

“我們一般稱呼為法陣。”

“字詞的顛倒往往代表著不同的含義,”青梧腳步慢悠悠地往前走著,“也許確實不是一個東西呢。陣法要求頗多,多是實地取材,有些不需要消耗神力即可達到目的,而有些消耗神力建構陣圖,弑神也無不可。比方說此刻我們所在的這座庭院,就是一道陣法。其中花草樹木,包括流動的人,都是構成它的一部分。”

安格斯沉思道:“全憑人力,而非借用自然之力嗎?”

“沒錯。”

“青梧小姐,這陣法是你設下的?”芙寧娜隱隱意識到這玩意兒可能很厲害,乾脆問道。

青梧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是我做的,不過不全是我做的。”

芙寧娜糊塗地問:“啊,什麼意思?”

“這個陣法並不是我構思出來的,”青梧摸了摸身邊的月季花,道,“是我的朋友想的。我隻是把它展現出來而已。”

芙寧娜愧疚地道:“抱歉……”

青梧困惑地“嗯?”了一聲:“為何道歉?”

“呃,我想,我是不是勾起了你的傷心事?”芙寧娜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故意的。”

青梧笑起來:“我知道。但我不會傷心。假如提起某個人就會令其他人感到難過的話,那實在不是什麼好事。逝者不是用來使人傷心的,我想也不會有人願意彆人一提到自己就難過吧,好像她的名字和負麵情緒掛鉤了一樣。”

安格斯道:“您很灑脫。”

青梧搖了搖頭:“這是什麼灑脫,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走吧,去前麵看看。話說回來,逐陽寺其實不應該叫逐陽寺的,用那些個學究的話來說,它應該叫逐陽廟,但我覺得叫‘寺’好聽些。”

芙寧娜問:“這有什麼講究嗎?”

“誰知道呢。”青梧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那些小朋友,比我這個活了幾千年的老家夥還要喜歡摳字眼。哎,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專業素養極高。”

她晃了晃腦袋,一副沒辦法的樣子。芙寧娜默然無語地看著她,頓覺自己也是她口中的小朋友。

一百歲和幾千歲比起來,怎麼不算呢。話說安格斯多大了來著?

主殿的人煙更加旺盛,中央放著的香爐上插著滿滿當當的香煙,繚繞的煙霧將整個主殿圍攏起來,人們仿佛行走在雲霧之中,神色都看不太真切。三人一越過月牆,就好像從一個世界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麼濃的煙按理來說應該伴隨著強烈刺鼻的煙味,但是安格斯和芙寧娜隻聞到了淡淡的竹香,雅淡而清澈,令人精神平和。

芙寧娜抬起手揮了揮,試圖把這些煙揮散,她動作太大,以至於一個不小心就打到了安格斯。

青年被她嚇了一跳,眼睛都瞪圓了,低頭看著她,麵上露出一絲茫然,很快彎起唇笑道:“我犯了什麼錯要殿下親自來打我?”

芙寧娜輕輕拍了兩下剛才他胳膊上她打到的地方,訕訕地說:“意外,都是意外。真不好意思。”

安格斯大度地說:“沒關係,殿下想打就打,反正我皮糙肉厚。隨時歡迎你。”

芙寧娜沒好氣地說:“我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嗎?乾嘛沒事打你。”

她沒搭理這個滿嘴跑火車的家夥,往前走了兩步跟上青梧,問:“青梧小姐,這個煙這麼濃,不會讓人看不清路嗎?”

“是有點濃。”青梧望著那個半人高的香爐,上麵擠擠挨挨地插了很多香,有些已經燒儘了,隻留下光禿禿的一截。抖落下來的香灰落進爐子裡,鋪了厚厚一層。

“最近的人比較多,小童的清理都跟不上了。”她搖搖頭,廣袖一揮,渡來一股風,裹著煙霧往寺廟的其他地方走,於是此地的煙就淡了許多,周圍的景色也浮出“水麵”。

原來在這香爐的另外三個方向,分彆坐落著一個殿堂。正對著他們進來的月牆的是主殿,兩側分彆是偏殿。

青梧指了指中間的主殿,道:“祈願節有四拜,一拜神明二拜仙,三拜英雄四拜親。前三拜都在逐陽寺,拜親活動,一般都是人們去給自家親人掃墓時進行。”

“誒?掃墓?”芙寧娜楞楞地問:“那整個祈願節其實是一個……”

青梧肯定了她的想法:“掃墓、紀念逝者的節日。”

但來來往往的人……臉上掛著的都是快樂的笑容啊,剛剛一路上山也都非常熱鬨,完全沒有掃墓那種沉重的氣氛。

青梧溫聲說:“逝者不會希望還活著的人為自己難過的。大家每年見麵的機會不多,如果每次見麵時,都是肝腸寸斷的哭泣,那隻會讓雙方都難過。但如果場麵熱鬨歡快,逝去的人看見活著的人生活得還不錯,也會感到欣慰,感同身受地快樂。所以從這個方麵來看,祈願節總是辦得非常熱鬨,所有人都在告訴逝去的仙與人,我們如今和平幸福。而祭拜他們,即是在表達我們的懷念與感激。”

“不過也不是一直歡快的。”青梧邁開步子,踏入主殿內,仰頭看著兩尊神像,道,“在祈願節的最後一個晚上,往生堂會舉辦慰靈活動,所有的沉重與肅穆、難過與不舍,在那時才會顯露。”

她話音落下,左看右看,小聲地道:“去彆的地方看看吧。”

安格斯注視著神像,匪夷所思地輕聲問:“這上麵是你和鐘離嗎?”

看著很像啊!這些人怎麼認不出來的?

“沒有臉當然認不出來。”青梧理所當然道,“而且我們又不會經常出現在他人麵前。”

“難怪。”

他們從主殿退出去時,正好聽見身後跪拜的人低聲道:“帝君保佑,凰皇保佑——”

青梧沒有回頭。

接著他們去了仙人殿,殿裡分開來陳列了已經捐軀的仙人夜叉和尚存的仙人夜叉,有個小孩邊拜邊問仙人可不可以收他為徒,他也想成為仙人,這樣他媽媽打他的時候他就可以飛走了。當然這之後他媽媽哭笑不得地揪著他的耳朵出去了。

而踏入英雄殿,入目即是一層一層、密密麻麻的檀木靈牌,每個靈牌上都刻著金色的名字,點燃的燭火穩如泰山,氣氛沉默而肅靜。前來祭拜的璃月人民述說著如今的安寧,有些說著說著就哭了,惹得其他人也跟著哭起來,不得不先離開收拾下心情,回來後又是笑容滿麵。

芙寧娜喃喃道:“我覺得楓丹也需要一個英雄殿。”

安格斯想了想:“我相信那維萊特會同意的這個提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