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著芙寧娜的心態,安格斯在床邊等她入睡之後才離開。
他本打算回到璃月港內找到青梧問個明白,但走出歌劇院後卻突然發現沫芒宮亂成一團,每個人的工作都交錯著,相互推進、相互製約,於是煩躁的抱怨聲此起彼伏。
深更半夜還這麼亂的情況讓安格斯的心緒有些沉重,他走進沫芒宮,隨便拽了一個人問今夜發生了什麼,那個人本來有些惱怒,看見是他之後,態度勉強好了些,語氣卻還是有點衝:“沿海城市的居民舉行了遊行抗議!現在還在處理呢!”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就今天下午。”
“抗議的原因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下大雨海平麵上漲,有些地方已經不適合居住了,楓丹廷要求他們向內陸搬遷,這也是為了他們好,結果他們偏不領情!遊行到現在,逐影庭和警備隊都去處理了,還連累我們一起加班!本來就已經好幾天沒睡覺了!”
加班的人怨氣大,安格斯沒再阻擋他工作,於是那名工作人員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去交接材料,安格斯注意到,他眉間有著化不開的愁緒,那和他口中的憤怒埋怨是不同的。
……是因為預言嗎?
遊行抗議的本質原因並非是反抗沫芒宮的政令,而是在表達民眾對於預言的恐慌。
這是一場對水神的質問。
安格斯推開最高審判官的辦公室大門,往裡走去。這會兒那維萊特的桌前站著許多人,都是在彙報沿海城市的基本情況的。他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確定了遊行的具體位置,便消失在辦公室中。
那維萊特抽空往他剛才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被下屬的疑問扯回思緒,關於他去了哪裡、要做什麼的猜測也隨之被按下。
深夜的海邊海風吹著人手冷心冷,街道上的遊行聲勢浩蕩,人們滿臉驚怒,被警備隊和逐影庭的人圍攔著,不退後,反而更加激動。
“我好不容易在這裡建好了房子,現在和我說要搬走,那我的房子怎麼辦?我的錢怎麼辦?我花了九千萬摩拉才建好的!我還欠了彆人兩千萬的債!這麼的多錢你給我嗎?!”
“你冷靜一下,那維萊特先生會針對你這種情況做出方案的。這位先生,我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換做是我們,放棄自己的大半家產離開也會心疼,但是這都是為了你們的生命考慮。海水已經漲上來了,要不了多久這附近就會被淹沒,到時候你的房子依舊不能住人。如果那個時候再走,你能確定你有足夠的錢購置新的房子嗎?你能確定自己還能活下來嗎?那維萊特先生的考量是有依據的,是為了大家好,還請大家相信他!”
“那你倒是說你們打算怎麼辦啊?楓丹廷住的下我們這麼多人嗎?我們離開之後住哪兒啊?那些損失又該怎麼補償我們?”
“請聽我說……”
沫芒宮派出來的工作人員在警備隊和逐影庭的幫助下努力地安撫所有人,講述這一行動的解決措施。
安格斯有些疑惑,這些解決措施不應該在讓民眾撤離之前就給他們解釋清楚嗎?他不信那維萊特會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那麼是沫芒宮在傳遞指令時出現了差錯,還是解釋說明之後民眾仍舊不領情?
看現場這狀況,民眾都在仔細聽工作人員的話,有些像前者的結果。那麼沫芒宮傳達時到底是哪一環出現了問題?這之後的工作人員沒有發現不對勁嗎?還是說,正是最接近基層的人截斷了消息。他的意圖又是什麼?挑起事端?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今天的情況絕不會隻上演一次。
安格斯旁觀了一會兒,確定這兒暫時不會再亂起來,才返回了沫芒宮。
那維萊特辦公室裡的人相比之前已經少了一點,安格斯本以為人會越來越少,就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熟料中途卻突然進進出出許多人,送來了新一摞案件公文。
於是他等到東方既白,自己都睡了一覺了,才終於等來了那維萊特的休息時間。
“抱歉,”工作了一整晚的審判官精神看起來比安格斯還要好些,他站起來,走到沙發旁,道,“讓你久等了。”
安格斯坐直身體,按了按太陽穴,苦笑:“……是挺久的。你怎麼忙成這樣?還發生了其他的事?”
“今年天氣不好,佩特莉可鎮剛下了場暴雨,近半數的陸地淹沒在了海洋當中。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沿海地區上報了類似的災情,民眾對此……實在恐慌。”
那維萊特在沙發上坐下,給自己和安格斯倒了兩杯水,閉上眼休息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具體的應對措施我已經讓人安排下去了,接下來我會關注這些地方的後續情況,以便及時調整。”
安格斯皺起了眉:“過往這種情況很常發生嗎?我指遊行,還有水災。”
那維萊特道:“楓丹臨海,與海有關的災難自然無法避免。不過遊行……早年芙寧娜剛登台時雖然質疑聲頗多,卻也從未出現過遊行的情況,更彆說楓丹人承認她的身份後了。”
安格斯敲了敲膝蓋:“那麼,這突如其來的遊行,針對的究竟芙寧娜,還是預言,亦或者,是其他東西?”
那維萊特隻說:“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預言會發生,更多的人隻是把它當一句玩笑。”
“……”安格斯看向他,後麵的話沒有再說,但那維萊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維萊特承諾道:“我會進一步調查。”
安格斯說:“勞煩你了。”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往後伸了個懶腰。
這個時間距離芙寧娜起床的時間還早,他不打算瞬移回去,於是慢慢地走出沫芒宮,在廊橋上看了一次恢宏的日出。
楓丹廷已經醒了。
沿路的商店打開了門,行人神色匆匆,或挎著購物包購置物品,或一邊吃著早餐一邊往工作單位跑。咖啡廳也開始了一天的營業,太陽傘下坐著拿著報紙閱讀晨間新聞的人們,也有掛著黑眼圈熬了一宿沒睡這會兒仍在處理事務的人。
每當欣賞這座城市的生命,安格斯都會油然而生一種遙遠的悵惘,與理智隔著一層朦朧的細紗,無法確切地清楚其來源,也無法形容其具體的感受,仿佛山頂縹緲的雲霧。
他搭著扶手欄杆看了一會兒日出,才去買了早餐回歌劇院,到點把芙寧娜喊起來,拉開窗簾讓光線透進來時,她正好坐起來,抱著被子,雙眼無神,眼睛還有些紅腫。
她昨晚做了個噩夢,夢見海水上漲,所有人被海水吞噬,他們慘叫著、逐漸無聲無息,陷進海的深處,像是緩慢墜落的一粒塵埃,隱沒在黑暗之中。
安格斯在她床邊站定,彎下腰抬起手,指尖從她眼下一掠而過,過於輕柔的觸感如同羽毛掃過,有些癢。芙寧娜眨了眨眼睛,聽見他說:“得消腫了啊。”
她抿著嘴,眼神往旁邊落了落,又抬頭看向他:“……有什麼事發生嗎?”
安格斯沒有瞞她:“今年天氣不好,一直在下雨,有不少沿海城市遭了災。沫芒宮下令讓沿海的民眾向內陸搬遷,民眾不願意,舉行了遊行抗議。”
芙寧娜絞著手指,好半會兒問:“是因為我嗎?”
“不是的。”安格斯在床邊坐下,把她糾纏著的手指捋順,握在手心裡,捂著她冰冷的手指。“殿下,楓丹沿海,海難水災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今年的情況不是特例,往年不是也發生了嗎?前幾個月,你還拿著水文數據和我說情況不太好,降雨量太大了會出事。這說明這是必將會發生的自然現象,和你沒有直接關係。”
芙寧娜咬了咬唇,道理好像是這樣沒錯。但誰知道她的暴露是不是刻寫在了命運之上,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其實就是預言的內容,命運已經準備好了他們的未來。
她有些焦慮,壓力如山擂在肩頭,但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隻是把手從安格斯手裡收回來,然後慢慢地屈起腿、抱住腦袋,聲音輕而縹緲地問:“我能做什麼?我該做什麼?”
“那維萊特已經處理好了。不用太擔心。”安格斯揉了揉她的腦袋。
芙寧娜把臉埋在膝蓋裡,平靜地問:“安格斯,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預言可能馬上就要發生了,所有人都很害怕,所有人都在期待我能拯救他們,化解這個危機,但我什麼都做不到,隻能這樣看著他們,然後欺騙他們。”
“你是人類,你沒有那麼多的力量,本來就無法做到的,不需要太埋怨自己。”
“我不是啊。”她笑了一下,“我不是的。我是水神,是眾水、眾方、眾民與眾法律的女王,魔神名芙卡洛斯,塵世七執政之一。我理應庇護所有的子民,理應為他們遮擋風雨,理應為他們開辟一個和平無憂的未來。”
“但是我什麼都做不到。我不能救他們,也不能將真相告訴他們。當他們沉在水中時,他們會不會想,為什麼我們的神明從未有過行動、從未拯救我們、隻是看著我們死去?”她抱住自己,聲音慢慢地哽咽起來,“我也好想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破除預言、拯救所有人?我還要坐在這個位置上多久?我感覺好累、好累、好累……”
僅僅是一百年而已,她已不堪重負。現在她覺得,如果有人告訴她能用自己的命去換所有楓丹人的安全,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同意。
長久地活著、承載所有人的期望、時刻站在聚光燈下扮演一個自己需要花費巨大精力和能力的角色,實在是太累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但就算不能……那又如何呢?如果她堅持一天,楓丹人就能活一天,那她還是會堅持下去的。
房間裡很安靜,安格斯沒有說話,讓芙寧娜肆意地宣泄所有的悲觀情緒,享受這片刻能夠肆無忌憚地崩潰的時間。
過了一會兒,等她慢慢冷靜下來了,安格斯才拍了拍她的腦袋,輕鬆地說:“殿下,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是從你的願望中誕生的?”
芙寧娜用睡裙蹭掉眼淚,抬起頭看著他,悶聲悶氣地說:“怎麼了?”
“意思就是,我的存在就是為了完成你的願望。”他摸了摸她濕潤的眼角,笑道,“你覺得孤單,所以我來了;你想要拯救所有楓丹人,所以我來了。”
“什麼意思,”芙寧娜愣了一會兒,“你是說……”
“我有辦法拯救所有的人。”安格斯道,“但是我需要你的幫助,殿下,而且,也許這個準備過程,會花費很長的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