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她的情緒變化太快,安格斯不由得喊了她一聲,疑惑地看著她。
芙寧娜蜷縮起手指,斟酌著道:“安格斯,要不,我們不去了吧?”
“怎麼了?”安格斯溫聲問。
芙寧娜惴惴不安地道:“海燈節人那麼多,岩神說不定也會在其中,要是他發現了我的身份……”
安格斯笑了起來:“殿下,你好像有個邏輯漏洞。”
芙寧娜楞楞地說:“額,啊?什麼?”
安格斯道:“你即為水神之後,有和其他神明見過麵嗎?”
“當然沒有。”
“那他怎麼認得出來你是水神呢?”他很有耐心地說,“你的水神身份是你自己給的,對吧?實際上你是普通人,對吧?你出門在外,隻要你不說自己是水神,那麼大家是不是就隻會看透你的本質,認為你隻是個普通人?”
芙寧娜沉思了一下:“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所以出門玩的不是芙卡洛斯,隻是芙寧娜啊。”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最多,我們換身衣服、把臉遮起來,不讓可能會出現的楓丹人認出你不就是了。”
剛才蔫下去的小貓又重新支棱起來。芙寧娜讚賞地拍著安格斯的肩膀,道:“你真聰明。”
安格斯笑眯眯。
後顧之憂解決,芙寧娜花了一段時間處理自己的事,將劇本排練完後,於海燈節前兩天帶領劇組登上了舞台。
歐庇克萊歌劇院的燈光璀璨而明亮,搶到票的人們走入劇院內部,在觀眾席上坐下,討論著這部由芙寧娜導演的舞台劇。
“這應該是第二部芙寧娜導演的舞台劇吧?第一部是《誰在今夜歌唱》,哎,過去快五十年了,芙寧娜大人終於舍得再一次導演歌劇了。”
“芙寧娜大人能導演好嗎?”
“一看你就是沒看過芙寧娜大人親自導演的那部劇,哎,也不能怪你,誰讓那個時候還沒有留影機呢。不過你看‘今夜’時至今日為止仍舊在被翻拍,卻沒有一部能夠與它齊名,應該就知道它的精彩。芙寧娜大人……在這方麵可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她畢竟是神啊。”
“不說了,我很期待接下來的這部劇,從海報上來看,似乎是一群人的戰鬥啊……嘖,這種題材可難辦了。希望不要太單調才好。”
單調麼?可能文字會有些單調,但舞台劇不會。人應該對芙寧娜抱有信任,或者盲目的信任,信任她能做到很多事。
幕布拉開。
麵包店的女老板蹲下身將滿滿一袋芳香麵包送給一群瘦骨嶙峋的孩子,孩子們如海浪般此起彼伏地彎下腰向她道歉,街頭背著夕陽走來的少年滿身疲憊。
三方彙聚在一起時,女老板詢問著少年今日訓練的辛苦,流浪兒捧起手裡的麵包,小心翼翼地分享給他。少年捏了捏孩子的臉頰,推卻了這份好意,麵色有些沉重。
“據說這次的選拔考試,主考官是皇家騎士團團長。”
女老板神色一恍惚,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呢喃了一遍這個稱號。
少年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隻是購買了一份晚餐後便向他們道彆。
黃昏的落日沉沒在遠去的流浪兒身後,女老板神色慢慢收回眺望遠處的目光,轉身想要回到店內,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急促的低語。
“窮儘萬物、上達寰宇、下抵深淵、見知真理之神啊,請求您回應在下的呼喚——”
她瞥去疑惑的一眼,並沒有在意,身影隱匿進麵包店。
幕布隨之落下。
等待舞台布置的時間裡,觀眾們竊竊私語,討論著劇中透露出來的所有信息,猜測著他們代表的含義。
直到下一次的幕布拉開,主考場上彙聚考生與考官,考官宣讀考場規則,考生交頭接耳,目光不約而同地指向主考官席位上的年輕人。
“據說他來自貧民窟。”
“據說他的實力直達神使,但沒有任何信仰。”
“他和皇室的關係非常好,就是一條皇室的走狗!”
年輕人神色冷淡地注視著嘈雜的考場,與艾利克的目光遙遙相對。
任何言語都沒有撼動考試的進行,隨著考官之一的一聲下令,這場實戰考核立即開始,百名領取了任務牌的考生向各自的任務點出發。
艾利克與同伴精密地謀劃、解救人質,卻在將要離開時忽而聽聞森林深處傳來的低吟。
“這會不會也是考試的一部分?”隊友疑惑著。
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卻目睹一池鮮血,殘肢於其中沉浮,露出來的皮膚上刻著他們曾見過的一名考生的古怪紋身。臉上帶著猩紅液體的老人慢吞吞地轉過頭,褶皺叢生中嵌著兩顆渾濁的灰眼眸,冷冷地注視著他們,口中的吟唱戛然而止。
“願主寬恕……”他低低地念了一句,抬頭,聲音嘶啞狠厲,“拿下他們,向我主贖罪!”
血池邊跪坐磕頭的男男女女都在瞬間朝他們飛奔而來,如高空中捕獵的鷹隼,手指鉗製住一名考生的胳膊,便拖著他往血池中走,任他反抗撲騰也無濟於事。隻需要手一揮,考生墜落進血池中,無數隻白骨從血中伸出,將他按進更深的地方。
逃亡頃刻間開始。
場景飛快地變化。
捕食者始終跟在身後。
艾利克等人被抓回去,急中生智下求得作為活祭的喘息,再度逃生時,搶走了祭壇上的一塊石板。
而更為恐怖之事接踵而至,同伴的崩潰與神智不清,癲狂者投入死地,清醒者牽累掙紮。
於此刻見深淵、見寰宇、見真理。
直至艾利克扔下那塊石板,直至皇家騎士團團長出現。治療師安撫考生脆弱的精神,主考官一柄長劍劈開祭壇,踩著晦澀難懂的文字,手起刀落間,反抗者墮入血池,四肢俱廢、頹然倒地。
冷光淋著血色,一閃而過之間,那雙灰紫色的眼眸望向了深邃的星空,又看回人間。
尾聲中,艾利克爭取到通過的資格,正式成為一名騎士團成員。黑發的青年沒骨頭似的靠著桌麵,懶散地笑道:“騎士,握緊你的劍與盾,時刻準備赴死戰鬥。”
艾利克行了一個規矩認真的騎士禮,眼眸明亮、聲音堅定:“是!團長!”
幕布落下。再拉開時,所有的演員站在舞台上鞠躬致謝。場下從意猶未儘和滿頭霧水中清醒過來,雷鳴般的掌聲轟動整個楓丹。
安格斯拍著手,望著舞台上自信得意的芙寧娜,聽著歡呼聲和讚賞聲,竟覺得有些自豪驕傲。
散場後人們三三兩兩地出去,安格斯正準備去後台時,路過那維萊特和烏桕身邊,聽見烏桕在和那維萊特說:“窮儘神的特點和我們那兒的神明有點像誒,都是靠近之後會讓人發瘋的……”
他突兀地停住腳步,回頭看著烏桕:“什麼?”
烏桕抬眼看向他:“嗯?”
安格斯走到她麵前,對兩個人解釋道:“劇本我寫的,基本都來自於我的世界經曆。烏桕,你剛才說你世界的神也有這種特點?”
“哦,我給你說明一下。”烏桕指了指自己,“我生活的世界也存在有神,但不是提瓦特這裡這種愛人的神。與其說是神,倒不如說是一種有汙染效應、破壞力超高的怪物。它們會散發出一種氣息,生物接近它們、看見它們的文字、聽見它們說話、念出他們的真名,都會造成理智降低。”
“你說的這些神,可以溝通嗎?”
“有些可以,有些不行。汙染程度越高的神實力越強大、心智也越強大,它們沉睡在地底古城中,如果沒有人喚醒它們,它們是不會輕易醒來的。”
安格斯思考了一會兒,慢慢地問:“每種神明都有自己的特性麼?”
“差不多吧。掌握的權柄不同,不過大部分神明都會給自己的眷屬以能力,方便眷屬發揮他們在‘地表’行動。比方說我的能力就來源於我所信奉的神,而因為這層關係,我還能感知到‘同類’的存在,通過某些手段,也能找到自己的神明。”
安格斯問道:“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窮儘神是你的世界的神?”
烏桕呆了一下,否認道:“不太可能吧。據我所知,我們的世界的神和你的世界的神應該是同一個等級的,隻是一個世界的某種角色,類似於人類的物種,並沒有踏破虛空的存在……”
她忽然頓了一下,眯了眯眼睛,道:“有這種能力的神我知道。但那位神並非是我的世界的神。”
安格斯覺得自己似乎終於要接近那位冷漠的怪物的真身了。他問:“它是什麼樣的?”
烏桕的神態肅穆而虔誠:“祂是生命起源之處、生命湮滅之處,祂是宇宙之主、是生命之主、是時空之主、是法則之主。”
安格斯看著她的神情,在這一瞬間,忽然感知到了很多年以前他在森林裡目睹那場瘋狂的祭祀時產生的感覺。那是一種冰冷而遙遠的注視,是油然而生的恐懼與敬畏,是從星空而來的巨大的壓迫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祂是否與星空有著密切的關係?是否……以交易的方式,完成生命所有的祈願?”
烏桕笑著說:“是的。”
安格斯冷下了臉。不明白“神”這麼做的目的。他隻要一想到那些因祂而死去的無數人,便感到憤怒與仇恨。
偏偏烏桕還輕鬆愉快地問:“看來你和我是有交集的。怎麼樣,你見過神嗎?說實話,我會來到這個地方,完全就是因為我探查到主神會來到這個世界,才提前降臨了。”
安格斯毫不遮掩地道:“見過,但我無法理解你的狂熱。我對祂隻有厭惡與疑惑。”
烏桕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殆儘,她沉默地注視著安格斯,眼睛裡透出一點從未出現過的審視與冷漠:“看來是我想錯了,我們並非是同伴。”
安格斯沒有回答這句話,他轉身離開,往後台走時,還隱約聽見那維萊特的詢問聲:“你們怎麼了?”
烏桕敷衍地道:“沒什麼。”
死忠粉和黑粉之間的鬥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