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有什麼好玩的呢?其實什麼也沒有。
隻有一望無際的黃沙塵土、格外清晰明朗的星空、杳無人煙的寧靜。
所以這是一片可以放聲歡笑與嚎啕大哭的聖地,無需飾演誰、無需在意誰,隻有明月與星辰低垂地注視著你,萬物包容而和平。
芙寧娜不顧形象地躺倒在沙子上,沙漠夜間氣溫低,她也不在意,躺下去之後快活地舒展著四肢,望著頭頂綿長的璀璨銀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呼了出來。
“好舒服啊。”她呢喃道。
安格斯在她身邊躺下,手臂整在腦後看著天空,道:“沙漠、冰川之類的地方,星空總是明朗乾淨的。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沒有鮮有人的存在。”
他慢慢地道:“人群是喧嘩的,熱鬨會遮蔽人的視線,讓人心靜不下來。在人群裡待久了,看著星空,自然也蒙上了灰霧。”
“是心境的問題啊。”芙寧娜眯了眯眼睛,“你故鄉的星空也是這樣的嗎?”
“宇宙都是一樣的,星空自然也是一樣的。”安格斯輕輕眨了眨眼,“不過在我們那邊,有一種傳說是這麼講的——星空是活的,當你注視著它的時候,它也在注視你;當你向流星許願的時候,它會聽到你的聲音。”
“真的假的?”芙寧娜道,“我還沒有看過流星呢!”
“提瓦特人的命運刻在星空上,如果你們的命運真的和星空有關的話,應該不會隨意地擁有流星雨吧?”
“嗯……每一顆星星都是命之座上的一顆的話,一場流星雨……那豈不是就象征著好多人的命之座破碎、好多人的命運消失了?”什麼樣的情況會導致那麼多人的命運同時消失呢?芙寧娜打了個寒顫,一下聯想到不好的東西,於是匆匆搖了搖頭,說,“我還是不看流星比較好。”
安格斯若有所思地道:“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想辦法。”
“這也能做到嗎?”芙寧娜轉身用手臂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好奇地問,“怎麼感覺你什麼都會啊?你有不會的嗎?”
安格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會生孩子。”
“額。”芙寧娜搖了搖小腿,“不是這種問題。”
安格斯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在芙寧娜等待的沉默中思考了好一會兒,誠懇地說:“暫時沒想出來。要不你問我?”
“比如做飯?生活自理?”
“這誰都能做到吧。”安格斯有些得意地說,“我廚藝還算不錯的,我姐姐也認同——她拿過頂級烹飪術的證書,是當時大陸上遠近聞名的美食家和廚師。”
芙寧娜咽了咽口水:“我有那個榮幸嘗一嘗你們的菜式嗎?”
安格斯認真地說:“是我的榮幸才對,殿下。”
芙寧娜乾巴巴地“哦”了一句,手臂有些酸了,便重新躺了回去:“你的生活自理能力更強的話,那烹飪、縫紉這類生活技能應該都很厲害?”
安格斯道:“嗯。”
他頓了頓,才說:“我小的時候家庭環境不好,為了活下去,什麼都學過。”
“啊?抱歉……”
“這沒什麼,努力地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很耀眼的事情。我不會逃避去談我過去的苦難,與我而言,它就像是珍寶一樣。殿下,有興趣聽聽麼?給你當睡前故事。”
“說了我不需要睡前故事……咳咳,”她溫聲道,“你說吧,我會聽著的。”
安格斯輕笑了一下。他望著那星光密集璀璨的銀河,跌進自己的回憶潮水裡。
“我沒有父母,意思是,我生下來就被父母拋棄了。對方應該是貧民窟裡的人,因為沒錢養所以把我埋進了垃圾山。但我很幸運,我在裡麵待了沒多久,就被路過的一個比我大了五歲的女孩子撿了回去。她和一個老人成為了我的家人。”
“自打我有記憶以來,我就住在由鐵皮板搭建而成的小房子裡,板子是撿垃圾撿回來的,勉強疊在一起,雨一下就會順著縫隙流進家裡、大風能夠輕易地摧毀它。它的空間也很小,廚房客廳廁所臥室挨在一起,或者換句話說,它隻有十平米不到,我們睡覺的時候往往擁擠在一起。”
“但這在貧民窟已經算是中上遊水平,更何況我們家的成員不是老人就是小孩,所以總有人闖進家裡搶東西、拆房子。我不是忍氣吞聲的性格,誰搶我東西,我當然是連本帶利地討回來,哪怕被打個半死也得拿回來,打架的本事就是這樣慢慢練起來的,姐姐治療的本事也是這樣練起來的。”
“但是撿垃圾謀生太過不穩定,我們就發展了很多的技能。把垃圾二次改造成有用的東西轉手賣出去,偷溜進教堂搶在修女們沒發現之前聽課,和周圍的人打好關係營造一個儘量友好的氛圍。”
“有點辛苦,但是最終我們知道那些辛苦並沒有浪費。我們被一名路過除魔的騎士所注意到,他為我們做了擔保,將我們從貧民窟裡帶了出來。於是那段非常艱苦非常努力的日子就結束了。”
話語裡說著似乎很輕巧,卻有哪裡不對勁。芙寧娜側頭過去看著他,想了想還是問:“那位老人家也一起出來了嗎?”
“沒有哦。”安格斯道,“他死在一次比這更早之前的搶劫裡。被那些人活生生打死的。當時我隻有兩歲,我的姐姐抱著我躲在垃圾山裡躲了三天三夜,才逃了過去。”
“他們不是搶東西嗎……為什麼會……”
“因為競爭啊。就算是一個老人,那也是一個競爭力,他活下來了,他們就活不下去了。至於孩子,是可以被當成糧食和泄.欲用品的,啊,不僅是孩子,除了老人,所有活著的人都是,隻是孩子更容易被捕捉罷了。”安格斯輕輕地說,“在貧民窟,人命是最不值錢的。”
他說著轉頭看了一眼呆愣的芙寧娜,好像很滿意她這幅表情,抬起手戳了戳她的臉,道:“被嚇到了嗎?騙你的,彆信。”
芙寧娜不敢不信。他說的如此真實,殘酷到令人齒冷。而順著這個邏輯往前推,竟然能夠解釋為何他的父母會選擇把他埋進垃圾山,養不起、自己卻也不忍心吃,於是埋進難以被人找到的垃圾山裡,賭他活下去的可能,而另外的那個女孩子,恐怕也是為了自身安全避開了常有人去的區域、深入垃圾山,才意外找到了他。
那片大陸上的生活比芙寧娜想得可怕,那是人性的可怕,而非天災的可怕。
“所以,”她費力道,“你們從貧民窟出來後,生活有好些了嗎?”
“當然。”安格斯道,“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因為太美好了,以至於後來過屠神的時候,被美神用幻境罩住了,差點出不來。”
“美神?”
“掌管美麗的神明。”
芙寧娜感歎了一句:“另一個世界真的很奇妙,你真的不打算把它們寫成小說嗎?”
“有這個打算。”安格斯苦惱地道,“但是我沒有找到好的報社,總不能直接把它們寫成劇本吧。”
“有何不可。”芙寧娜拽了拽他的袖子,積極地指了指自己,“你覺得我怎麼樣,可以接你的本子當導演嗎?我敢說,如果拍出來放映,這個故事會成為經典係列的!”
安格斯輕快地說:“好啊。那就勞煩殿下操心了。”
不過報社該找還是得找,小說發出去也是一筆錢呢……嘖,如果報社找不到,乾脆自己成立一個?要多少錢,應該夠的吧?成立之後報社也可以作為主要經濟收入來源。
拿到授權的芙寧娜激動地自言自語,嘮叨著讓他趕快把劇本寫出來,同時盤算著自己手頭的資源和人脈,試圖找個人出來演安格斯,然而她對他的過去實在不熟悉,以至於她根本不清楚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所以還是要劇本、劇本,你什麼時候能寫好?”
安格斯沉默了一下,道:“不急,殿下,我們有很長的時間。”
“這不是你拖延的借口,兩個月,兩個月寫的出來嗎?”
“殿下。”安格斯坐起來,語氣鄭重,“咱們出來是玩的,怎麼儘說些我的事了呢?走吧走吧,我看前麵有遺跡,我們去裡麵探索一下吧。”
他說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轉而朝芙寧娜遞過去一隻手,無聲地催促她。
芙寧娜拽著外套,借著他的力站起來,一邊抖落外套上的沙,一邊吐槽:“你轉移話題的技術也太差了。”
安格斯偏頭看向前方:“好用就行。 ”
沙漠中的遺跡輝煌而帶著古舊歲月的色彩,與楓丹的遺跡不同。楓丹的遺跡充斥著人的痕跡,充斥著水的存在,雜草叢生中,生物繁榮昌盛。但沙漠遺跡是乾燥的,還擁有著與楓丹截然不同的科技與文明,智能的生物並非依靠荒芒能量而行動,而是依賴於某種晶體能量。
而且它們往往是沉睡的形態,半埋在地裡的灰黃色外殼受著歲月的掩藏,看上去就像是被掩埋了的某種物品、家具、祭祀用品,然而等人一靠近,它們就突然有了生命,拔地而起,開始懲戒外來者。
沒有防備的芙寧娜被嚇了一跳,安格斯望著這隻“鎮墓獸”,沉吟片刻問:“殿下,這東西放到楓丹去能賣多少錢?”
芙寧娜:“你想錢想瘋了吧——應該會有很多,科學院那邊想必會很好奇他的原理。須彌人自己可能也有類似的研究。”
“那殿下稍等。”安格斯單手握劍,臉上掛著愉悅的笑容,“咱們好不容易出門一趟,總得帶點什麼特產回去。”
“額?好、好吧。”芙寧娜往安全的地方退了兩步,感歎了一句,在聽完安格斯小時候的故事後,好像理解了他這麼想要賺錢的原因呢……隻能說商機對於他來說是無處不在啊,出個門都能碰上活的摩拉,他現在一定高興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