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的須彌野外嘈雜熱鬨,萬物聲息不絕,此起彼伏,如同一曲交響樂。
城內早已亮起了燈光,人從燈下走過,影子由長變短、又由短變長。
風笛低頭踩著艾爾海森的影子往前走,時不時靠近、時不時遠離,某個時刻艾爾海森突然停下了腳步,她一下撞到他後背上,有點疑惑地往旁邊走了一步:“艾爾海森?”
“額,艾爾海森?”街邊的店鋪下有人用同樣的困惑語氣這麼喊,聲音裡還帶了點震驚。
風笛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有著黑色狐狸耳朵的少年抱著一堆雜物,極富有雨林色彩的上紅下綠色眼眸盈滿了錯愕。他胸口彆著一朵金黃色的花,上衣下褲都是方便活動的款式,總體偏綠色,背後有一條被店鋪燈光籠上一層柔光的毛茸茸的尾巴。
風笛的視線落在那條尾巴上。
艾爾海森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少年走過來道,“你們是在逛街嗎?”
“剛從城外回來而已。”
“原來如此。”少年笑了笑,看向風笛,和艾爾海森配色相同的眼眸格外溫和,“我是提納裡,道成林的巡林官,這位小姐是?”
“我叫風笛。”風笛依依不舍地把視線從他尾巴上收回來,看向那雙眼睛,“你也是艾爾海森的朋友?”
提納裡笑著道:“當然。”
風笛說:“真好。”
提納裡頓了一下,眼神略有些複雜地投向艾爾海森,僅僅瞥了一眼就又轉回來,道:“難得見艾爾海森和彆人一起出門,你們是去什麼遺跡裡考察了嗎?”
“沒有。”風笛搖搖頭說,“隻是在外麵看書。附近有遺跡嗎?”
“雨林裡的遺跡還挺多的吧?”提納裡很想做一個攤開雙手的動作,可惜他懷裡抱著東西,於是隻好眨了一下眼,“艾爾海森應該清楚,他畢竟是知論派的,總是需要去考察古代文字。”
“知論派……”風笛抬起頭看向艾爾海森,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對教令院還不是很了解。
她的眼神又開始寫滿了“那是什麼我想知道”了。艾爾海森習慣性地解釋道:“如今教令院下有六大學派,知論派正是其中之一。具體的介紹內容家裡有書,你可以回去看。”
風笛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提納裡則被這龐大的信息流衝擊了頭腦,掂了掂手裡的東西,詫異地問:“你們住在一起?”
“目前來說,是的。”艾爾海森扯開了話題,“這麼多書,看來柯萊第二階段的學習任務完成了?”
提納裡知道他不想多談,於是也沒再問,隻道:“還沒呢,這是她要看的拓展內容。”
“《元素藥劑配比須知·基礎篇》……賽諾寫的書單?”
提納裡無奈地道:“他堅持認為巡林員也應該掌握一點素論派的知識內容。我想了想,多了解一些總沒錯,雨林裡不乏有人亂配藥劑最後中毒的情況。”
艾爾海森不置可否。他隻是說:“能學的進去、記得住比較重要。”
記不住的話,看再多的書也是白看。
他對於聊天的興致不高,也不想耽誤提納裡回化城郭的腳步,於是和提納裡說了聲再見,便要帶風笛回家。
風笛跟在他身後走著,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提納裡的背影,青黑色的尾巴隨著走路時的動作搖晃著,像是有著某種吸引人的魔力。
她心裡惦記著,等回到家後,站在客廳裡喝水的卡維朝門口看了一眼,瞬間將水噴了出來,還嗆進了自己的口鼻,於是驚天動地地好一頓咳嗽。
艾爾海森思考了一下他剛才的表現,忽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回頭也看了一眼,就發現了跟在身後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長了一對大大的耳朵,耳朵上是長長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她的臉,而她的手裡還抱著一條用密集的細小觸手充當毛的尾巴。
他霎時感覺精神遭到了汙染,引以為傲的理智搖搖欲墜,閉上眼把頭扭回去,眼不見為淨,心如死水地走到卡維邊上,彎腰給自己倒了杯水。
卡維拿著杯子的手劇烈地顫抖著:“……你們出門乾什麼了?這怎麼變異了?”
風笛一手抱尾巴,一手撩開眼前的頭發,回答時候的語氣仍舊像以前一樣乖巧而且認真:“我們出去看書了,在外麵看見了長鬢虎和好多蕈獸,回來的時候看見了提納裡。”
“提納裡……”卡維不忍直視,挪開眼睛問,“你很喜歡他嗎?”
“我喜歡他的尾巴和耳朵。”風笛愉悅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所以也給自己做了一個。”
卡維瞥了一眼那條尾巴,又迅速地把自己的眼神收了回來,盯著手裡的杯子,含蓄地說:“你這尾巴……還……還挺奇特?”
艾爾海森終於喝完了一杯水,也終於把自己激蕩的靈魂按進了身體裡。他撂下杯子,回頭用一種看破紅塵的語氣對風笛說:“變回正常人。”
風笛抬起眼看著他:“你不喜歡嗎?”
換卡維聽這話就遲疑一下、然後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是不喜歡。而艾爾海森直白地點點頭,道:“下次你可以詢問他能不能讓你摸摸看他的尾巴和耳朵,有了實例之後再模仿。否則我怕你以這個形象出門會嚇到彆人想要驅逐你。”
“驅逐?”
太文縐縐的詞語她聽不太懂,於是艾爾海森通俗地講:“把你打跑。”
風笛趕緊把自己的尾巴和耳朵收起來,末了問:“但提納裡沒有被驅逐,是因為我變得不好?”
卡維心想,你變得簡直超出人的想象。好過頭了。
艾爾海森說:“對。”
風笛大失所望:“那我還是以後再變吧。”
她蔫頭耷腦的看起來實在可憐,卡維沒忍住寬慰了一句,道:“正常人也不會有尾巴和耳朵的。提納裡祖上是耳廓狐,所以他才有獸的血脈,有和普通人不一樣的耳朵和尾巴。”
“他的身體會比正常人類強一些嗎?”風笛意圖很明顯地問。
卡維摸起下巴思考了一會兒:“也沒有吧……嘶,他力氣很大算嗎?”
他征詢艾爾海森的意見,艾爾海森單手叉起腰,解釋道:“普通人裡也有力氣大的。至於提納裡,他可能是常用弓箭練出來的。”
“弓箭?”風笛興致勃勃地伸出觸手,在空中擺出弓箭的形狀,“我知道這個。我力氣也大,我也可以。”
“以後帶你找他試試。”卡維看著她的觸手道,“提納裡那把弓緊得很,我之前拉過一次,都拉不開太久。感覺手指要抽筋了,而且總懷疑手指被弦勒斷。”
“誰拉弓像你一樣四隻手指一起拉的。”艾爾海森嘲笑道。
卡維訕訕地刮了刮臉頰:“這不是兩根手指拉不開嗎?哦,你的觸手看起來也很細的樣子,不會被勒斷吧?”
“當然不會。”
一條能倒拔世界樹的觸手怎麼可能拉不開一張弓。太小看她了。
“這不是用觸手拉不拉得開的問題,”艾爾海森道,“問題是你不能用手嗎?”
“手……應該也拉的開。”風笛想了想,自己可以提那麼多東西,艾爾海森和卡維提不動的她都提得動,於是很有自信地點頭,“肯定拉得開。”
實在不行,她也可以上腳。
雖然不知道她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但是經此一役,艾爾海森和卡維都對她的腦回路不抱希望了,分開來各自去乾各自的事情。
卡維的房門沒關,艾爾海森在書房,於是無事可做的風笛從書房走到卡維臥室,一會兒蹲在地上看卡維給她做小房子,一會兒變回原型爬到桌麵上看艾爾海森手裡的書,就這麼消磨掉了睡前最後的時間。
睡前時,艾爾海森懷疑會發生的事情終於在過了一個晚上之後又發生了。風笛對她的小床已經失去了興趣,偏要爬上艾爾海森的床睡覺。
艾爾海森壓住被子,和她談條件:“可以上來,但是你隻能用原型。”
“可我要學習人類的睡覺方法。”風笛揪著被子,有理有據地說,“隻有不斷練習才能更貼近現實。所以我要用正常人類體型睡覺。”
“不行。”艾爾海森退後一步,“嫌床小,你可以睡地板。”
“我要睡床。”她道,“我現在是人,人是要睡床的。”
“人並不是一定得睡床,古時候的人們更多席地而睡——意思就是直接睡在地上。”艾爾海森道,“你也可以。”
“可是現在不是古時候。”風笛困惑地說,“我又不去那個時間。現在你們都睡床。”
艾爾海森:“你也有。所以要麼睡你自己的床,要麼睡地板。”
“要麼用原型睡你的床。”風笛補上第三個選擇,果斷變回原型滾了上去。
艾爾海森把她拎到枕頭上,要求道:“上了床就維持原型,不許中途變人。你既然要適應人類的生活,就要遵守我們的傳統——沒關係的異性不同床。”
風笛伸出觸手包裹住他的手指,勉為其難地說:“好吧。”
反正他睡著之後她乾什麼他也不知道,而且隻說了不能變人,沒說不能半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