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花錢的話題被納西妲用“我會和艾爾海森說的”這句話跳過。這之後她帶著風笛去吃午餐,用身上所有的錢給風笛點了一遍她沒吃過但想吃的菜,擺了大半桌,服務員沉默地看著她倆,欲言又止。
算了……小草神是個神明,也許永遠也吃不撐呢。
抱著這種心理,服務員回到了櫃台邊,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往她們那桌看。於是他驚悚地發現,掃蕩這一整桌菜的不是小草神,而是陪她一起來的那個看起來不怎麼愛說話的少女。
她那細胳膊細腿的,竟然能一個人吃完六份菜!小草神才是那個每個都隻嘗了一點、全程陪同的!
現在的女孩子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嗎?
服務員先生沉思好半會兒,勉強說服自己,也許對方也不是人呢。
吃完飯後,窗外的天色已經是一種明朗的粉紫色,地平線上看不見太陽蒼白熾烈的蹤影,隻有驕傲自滿的晚霞聲勢浩大地鋪展開一大片,宛如披著華美衣袍的少女張開雙手向世人展現自己的美麗,而在她遙遠的身後,薄紗的顏色逐漸深邃,漸變過渡成一層冷淡的藍,隱約可見銀河,其上的星辰透出瑩潤的白和熱烈的橙紅。
“今天的天好漂亮!”經過的行人女性拉著男朋友的手,望著天空感歎道,“一點雲彩也沒有,顏色非常乾淨呢。”
男人順著女人的視線往上望去,眼裡劃過一絲驚豔。他點頭附和著女朋友的話語,然而回頭瞧見背後的藍色的星空,動作卻忽然停頓了下來。
“奇怪……”他低聲咕噥道。“以前的星空是這樣的嗎?”
“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嗎?”女人滿不在乎地說,“好啦,說好了陪我出門玩,就彆再想著這些事啦。我都沒有惦記我的蕈獸了。”
“嗯,你說得對,確實好不容易我們倆都有時間出門……不過今天早上的那棵巨大的樹到底是什麼情況,那是世界樹嗎?為什麼會突然以這種形式出現,難道是小吉祥草王大人遇到了什麼危險……”
“賢者們不是說了是因為世界樹積攢的力量太多了,導致它突然成長了嗎?這是好事。”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風笛和納西妲聽著他倆的談話,腳步慢了下來,等到拉開了一段距離,風笛才說:“所有人都很在意你。”
納西妲望著自己的子民,道:“是的,這是因為我是他們的神明。而我既然承受了這麼多的愛戴,那麼我也就應當承擔起這些責任——帶領我的子民,擁有一個更加美好富裕、平穩安寧的生活。”
“唔……”風笛說。“我不太理解這種想法。”
“你的實力很強大,難道曾經降臨在其他世界的時候,不會有人將你當做神一般的存在、向你索取什麼東西嗎?”納西妲儘力貼合她的經曆,詢問道。
風笛的腦海裡迅速回憶起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情。
“有。”她說道,“有生物曾經向我傾訴,想要永生不滅、文明永存。”
“這……你答應他了嗎?”
“當然沒有。”風笛低頭看向她,眼裡有著恰到好處的疑惑,“你認為我會答應他嗎?”
納西妲客觀地說:“因為你似乎擁有這種力量,看上去也並不像是會遵循文明的倫理道德規則。”
“你有地方說錯了。‘永恒’並不存在。因為沒有死亡,何來新生。我不會答應這種罔顧法則的事情。再說了,他也並沒有支付給我等價的報酬。”風笛凝視著遠方,說,“我一直很好奇這樣的一件事:在我研究過的所有生物中,一旦他們達成了‘文明’這樣的條件,就會出現一群個體擁有這樣的訴求——追求永恒。但我始終無法理解他們的選擇。”
“哪怕你對這種生物有了很深的了解,仍舊無法知曉?”
“哪怕我已經掌握了在他們之中生活的規則。”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平靜的語氣中透露出些許苦惱,“可能是因為,我始終無法真正地具有那些生物的身體。就像此刻,我無法再將自己的力量削弱,一旦削弱,這具身體就會變得脆弱而易於崩潰。但是目前,它仍舊不具備完整的功能。我從你們的談話中、從你的記憶中、從世界樹灌輸的知識中得知了許多你們擁有的……嗯,感受?諸如痛苦和歡愉,但是我的身體無法模擬。”
“這種情況以前也出現過,但是沒有這一次局限。”她搖搖頭,“基礎形態都難以維持,更彆說情感的生成了。”
“在這方麵,我想我和你有同樣的困惑。”
夜晚降臨的速度很快,就如同黎明亮起來的速度一般,往往隻在幾分鐘之內。遠處的暗色籠罩過來,須彌城的燈光也隨之亮起,照亮石板地麵,吸引著周圍的飛蟲。
納西妲站的地方距離密集的人群有些遠,大概就是在這個地方,她才能坦蕩地說出自己的真心話:“我其實也無法完全理解情感。我知道這片大陸上的所有事情、所有知識,但僅有理論而無實際。我知道人們會為了一些理想而放棄生命、或者因為感情而努力生存,但也僅限於知道而已,能夠理解、難以共情。甚至,不瞞你說,我在不久前才學會生氣。”
“你這算是什麼?”風笛好奇地問。
“大概是和我的經曆有關?”她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那是一個很長……嗯,也不是很長的故事,它具有五百年的沉悶,和一個月的絢爛。這等以後再說吧。總之,我們先回去,或者,你還想在外麵走一走?”
“在外麵走一走吧。”風笛被她轉移注意力,說,“我想多看一看。”
納西妲點頭:“好,我陪你一起。”
……
也許這應該算是飯後散步。
納西妲和風笛繞著須彌城走了一圈,算是認了一下路。
而在經過距離艾爾海森家不遠處的一棟房子時,風笛停下了腳步,詢問道:“這是誰的房子?”
這間屋子和須彌的任何一間居民屋沒有區彆,最多,風笛感受到了這附近有著更多的視線。他們注視著到來的兩人,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因為到來者中有著這個國家的神明,所以視線中並不含有審視。
納西妲看著無人居住的房屋說:“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是拉蒂西亞的房子。”
“拉蒂西亞?”
“她是艾爾海森的妹妹。現在不常住在須彌。”
“為什麼?”
“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她是一名作家,同時也是一名偵探,所以經常需要外出取材。二是因為她結婚了,愛人是楓丹人,工作無法調動。所以她的落腳點往往在楓丹。”
風笛了然地應了一聲,抬起手。在她的眼中,這座房子籠罩在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之下。堡壘的虛影和房屋重疊著,明明空間大小、樓的層數截然不同,但最終兩個建築物內的每個房間卻都重合在了一起。
“空間重疊。”風笛判斷道,“是因為我的力量。”
納西妲微微歪頭:“抱歉,什麼?”
風笛眨了眨眼:“嗯,你可以這麼理解,當我進入這個世界時,你們的世界太過脆弱,因而輕易地被我身上的一些力量所影響,也許是法則、也許是時空,最終導致的結果也不儘相同……拉蒂西亞的房子應該就是其中之一。但我看……這似乎並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影響。”
“那麼,你要糾正嗎?”納西妲問。
風笛搖頭:“這該征詢她的意見了。”
“好吧。你說這棟房子隻是其中之一,那麼其他的,你能夠找到嗎?會不會,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他們本質上仍舊屬於你們本地產物,隻改變了你們的命運,我想應該是好事。”風笛沉默了一下,還是說,“不過,有兩個人並不屬於你們的世界,隻是被我牽引進來的。”
納西妲略顯擔憂:“那他們?”
“……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也許是好的。至少他們沒做違背你們規則的事情。”風笛說,“他們比我更清楚這個世界的規則,至少不會出現我這種情況。而且他們會來找我的。”
納西妲皺眉道:“找你,為什麼?因為你的力量?”
“有人有求於我。”她淡聲說,將視線從房子上轉移開了,“我們繼續走吧。”
從寶商街再繞一圈,返回淨善宮。路上納西妲買了一些童話書,教育小朋友的思想品德的那種,把它們送給了風笛。風笛並不在意這些書是給誰看的,反正她都沒看過,於是捧著書在納西妲身邊坐下,一坐就是好久。
殘次品人類身體未能感受到饑餓與疲憊,風笛對時間的流淌並不敏感,納西妲也沒有提醒她,於是直到她看完所有的故事書,手邊空蕩蕩了,她才意猶未儘地問:“還有嗎?”
“書嗎?現在沒辦法買到了哦。”納西妲翻過手裡的書頁,道,“大家都睡覺了。”
“睡覺……”
風笛恍然意識到:“很晚了,對嗎?這個時間點是大家回家之後休息的時間……”
她略微皺了一下眉,想起童話書裡提到過的“天黑就要回家,否則家人會擔心”這一句話,跳下坐台,往淨善宮外走。
納西妲叫住她:“你要去哪裡?”
風笛回頭來向她解釋:“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你回哪裡?”
“家。”她理所當然地說。
納西妲懷疑她實際上並不能理解“家”和“房子”的區彆。她慢吞吞地合上書,告知風笛:“如果你是要回艾爾海森家的話,那我得告訴你這樣的一件事:他已經把你交給了我,意思就是之後你的學習和生活都由我來教導、看管。”
風笛愣了一下,問:“那艾爾海森呢?”
“他不存在有照顧你的義務。”看起來,也不是很想。
後麵的話納西妲沒有說出口。
風笛也隻聽進去了她的表麵含義,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句。
納西妲拍拍自己身邊的座位:“快回來吧,我們繼續看書。”
風笛背起手,搖搖頭:“我還沒弄明白他的想法,明明我們相處得很愉快,他人也很好,我想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就把我放在這裡了。”
她有些詞不達意,但好在納西妲聽清楚了,有些為難地道:“現在去問嗎?”
“……”風笛思考了一下,堅定點頭,“現在去問。”
睡什麼睡,艾爾海森的好人形象已經破碎了。風笛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小故事——後媽把孩子扔掉了,然後孩子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著,最後被巫婆收養。
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孩子。艾爾海森就是那個後媽。
搞不明白他把她丟掉乾什麼。
所以她得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