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二)(1 / 1)

外來的神秘物種不會用腿。

於是一灘觸手在室內滑來滑去,偶爾還很嫌棄人類的手作用效率太低,於是經常手腳並用。

據她說,她的名字叫做什麼聽不懂的東西,艾爾海森聽她說出名字的那一瞬頭痛得快炸了,隻隱約記住了兩個模糊的發音,於是乾脆用這兩個發音給她取了名字。

——風笛。

被取名為風笛的怪物站在臥室中央,觸手爬出去幾米遠,躍躍欲試探索新空間。

艾爾海森撈起家居服,告訴她:“在這兒待著彆亂動,我先換件衣服。”

今天卡維不在家,她四處亂走也可以。但艾爾海森擔心她折騰出什麼麻煩,他不太想在這種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的空閒時間中來處理她搞出來的事。

他拎著衣服走出臥室,穿過客廳,來到浴室門前,手搭在把手上沉默了一秒鐘,回頭和一雙幽深的眼睛撞了個正著。

他下達簡單指令:“不行。”

然後轉身走進浴室。

門外的風笛無聲地看著這扇門,觸手湧動著,不安分地沿著牆壁爬上天花板,巡視整間房子。

其實她並不是需要眼睛來看這個世界,也不是通過觸手來感知世界。

萬事萬物在她眼中都格外清楚,她站在這兒,目光能看到門後的青年脫下濕透的衣裳,能看到磅礴的暴雨鞭笞著房屋,能看到靜寂的沙漠中耀眼的明月,能看到脆弱的世界之外,盤踞的另一種力量,甚至能看到這個世界的過去與未來,看見每一個可能性。

用觸手接觸這棟房子隻是因為想要這麼做。

她覺得一切都很新奇,所以所有的東西都想摸一摸。

最好可以上手玩一玩。

但是這個引導性質的脾氣很好的人類說過很多“不可以”,所以她不確定“玩”是不是在“不可以”的範圍中。

既然來了人類的社會,想要像人一樣的生活,就要變成人類,控製住自己太過強大的力量,好好遵守人的規則,這樣可以更好地體會作為人的感覺。她是這麼想的。至少,違規要在人不知道的情況下。

所以當艾爾海森衝了個熱水澡出來時,看到的就是乖巧安分的少女站在浴室門前,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然後看向了浴室。

她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艾爾海森擦著頭發:“浴室。”

“浴室是什麼?”她指了指外麵的暴雨,又指了指浴室,“不一樣?”

都是會把人打濕的地方啊,為什麼人類要在房子裡淋雨啊?

艾爾海森簡單地說:“你進去就知道了。”

他洗了個澡,心情還算不錯,所以領著她重新走進浴室,打開了熱水閥門。

突如其來的水嚇了風笛一跳,她的觸手炸起來,整個人在一瞬間變高了許多,險之又險地控製住一觸手抽過去的想法,隻是摸了摸水溫。

……她感受不出來。這具軀體還不夠人類化。

“外麵的雨會停,而且它是冷的,淋了會生病。”艾爾海森慢慢地說,“但是浴室裡的熱水什麼時候都能開。人類用它來洗去身上的汙漬。”

風笛用那雙眼睛認真地看著他,記下了所有的發音、語氣,還有當下的情境。

艾爾海森問她:“你想洗嗎?”

風笛點點頭。

艾爾海森說:“恢複原狀。”

這條指令很耳熟,風笛反應超快地變回一灘史萊姆,咻地一下衝進熱水裡,自發地把自己變大了些,然後在水裡慢慢化開。

艾爾海森:“……”真的會化啊?

不、是平展了,沒有化。

眼見平展的史萊姆流淌著就要將他包圍,艾爾海森抬腿跨出浴室。史萊姆見狀立即變成人,兜頭被灑一身熱水,也沒在意,直接跟了出來。

艾爾海森側頭對她說:“關水。”

風笛茫然,艾爾海森指著水對她說:“停。”

於是觸手學著他最開始開水的樣子,把水給關上了。然後她問:“關?”

“對應的是開。”

風笛聽得懂“……是……”句式,於是她說:“開?”順便把水打開了。

艾爾海森點頭。

於是她又關上:“關?”

艾爾海森:“嗯。”

他轉身往前走。

風笛跟著幾步路出去,觸手順便關上了門,濕噠噠地一路出來,艾爾海森拿了拖把,回頭看見她把地板弄得全是水,於是冷酷無情地把拖把塞給了她,指著地麵上的水痕說:“擦乾淨。”

風笛:“?”

艾爾海森拿過拖把給她打了個樣。

風笛用觸手抓著拖把輕輕鬆鬆地拖地,她不需要去關注地麵,自己跟著艾爾海森走來走去,那拖把就跟著他們走來走去,把地麵上所有的水痕都擦的乾乾淨淨,順便把艾爾海森回來時弄出來的水也一並清理了。

最後艾爾海森端著杯水在沙發上坐下,風笛看著他沒擦乾還在滴水的頭發,舉起拖把:“擦乾淨?”

艾爾海森搖頭:“那東西不是用來擦頭發的。”

於是風笛看到了他脖子上的毛巾,思考了一下,興致勃勃地伸手拿了下來,又感覺自己的頭發也濕漉漉的,乾脆拖地一樣擦了兩下,把自己擦得炸毛,然後問艾爾海森:“我不擦乾淨?”

艾爾海森翻過一頁書:“……你。”

風笛又露出一個懵逼的表情:“你,我?”

艾爾海森覺得這東西她永遠學不會了。

所幸風笛很快想到新辦法:“艾爾海森不擦乾淨?”

所謂代詞搞不懂就彆搞了,不要太為難自己。

艾爾海森搖了搖頭。風笛把拖把放回原來的位置,毛巾也掛回艾爾海森身上,然後她學著他在沙發上坐下,發現觸手上的水把沙發打濕了,還擦不乾淨,乾脆把觸手變回了腿,甩了兩下。

艾爾海森:“……?”

世界之外的物種果然好神奇。

風笛把小腿搭在自己另一條腿的大腿上,側頭過來問:“這是什麼?”

“書。”艾爾海森說,“學習的最佳工具,你想要嗎?”

風笛點了點頭,艾爾海森起身到書房裡去找到自己幼時的啟蒙書籍,拿回來遞給她,視線瞟到她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坐姿上,合攏書本放下去點了點她的腿:“不能這麼坐。”

風笛一邊放下腿,一邊抬起手接過書,說:“艾爾海森這麼坐。”

“我們的服裝不同,我這麼坐不會走光,你會。”

沒有性彆意識的物種表情空白,什麼叫做服裝,什麼叫做走光。她不理解,但人類是這樣的,所以她還是遵守吧。

於是她說:“哦。”

艾爾海森勾了勾唇。嗯,新詞。

風笛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把書本翻開,看見裡頭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很想開個掛,直接把觸手連接上艾爾海森的腦子,讀取他的所有記憶,這樣她就能看懂這些人類文字了吧?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扭曲得好像宇宙中的奇行種,比奇行種長得還詭異,還有看不懂的圖片,長得都是什麼玩意兒。

但是她學過很多文字了,這種文字不可能成為她體驗新生活的障礙。她不自覺地擰起眉頭,鬆懈下來的身體背後冒出兩根觸手,一根偷偷摸摸地朝艾爾海森爬去,一根撒了歡一般想外走。

本體在試圖把文字記下來,觸手在試圖玩耍。

艾爾海森察覺到後背有東西襲上來時,肌肉猛然繃緊,側頭看了一眼身邊坐著的怪物。

她裝著人類的皮囊,看得認真,後背卻長出兩根非人的殺器,似乎正準備謀殺。

以一般邏輯來說,艾爾海森不認為她會殺了自己。但是對麵不是人,而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樣的怪物。雖然她表現出來了懵懂和友好,但艾爾海森忘記不了最開始時那一整片流動的星空,還有她說話時重疊的世界之外的精神衝擊、接觸時就能感知他的思想。

她的殺傷力巨大。無法證明她的友好。艾爾海森也不認為不同的物種之間一定能夠友好交流,尤其是一方對另一方有絕對性的壓製。

艾爾海森認為,她甚至可以掠奪他的記憶,以滿足自己步入人類社會的需求。

他不知道這個神奇的家夥出現在這裡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目的,當下他隻在乎,自己是不是要被襲擊了。

觸手沿著他的背部往上攀爬,觸感柔軟卻帶著致命的危險。艾爾海森權衡再三,靜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直到那條觸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沒了動靜。

艾爾海森垂眼看了看。

那條觸手注意到他的視線,甩了兩下,愉快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艾爾海森問:“你在做什麼?”

風笛有點疑惑地偏頭看向他,幾乎是她的目光看過來的那一瞬間,艾爾海森看見原本在右肩的觸手刷地一下掉了下去,鑽進他衣服裡纏住他的腰瑟瑟發抖。

觸手細得隻有一根手指那麼寬,纏上腰腹時有一種能夠被輕而易舉掙脫的束縛感,質地溫潤,像是某種玉,溫度比人的正常體溫低,但又無比柔軟。觸手懼怕著本體而微微顫抖,連帶著那份恐懼一同傳遞給艾爾海森。

真奇怪。觸手和本體不是同一個嗎?

這種躲藏方式並沒有逃過本體的眼睛,艾爾海森注意到少女的瞳孔在同一時間往下落在了他的腰上,然後抬了起來,重新看向他。

觸手掙紮著被收回體內,力量不容違抗,隻能徒勞地在他腰上蹭了兩下,依依不舍地勾起他的衣服,然後消失無蹤。

風笛壓下他的衣擺,眼睫顫動了一下,嘴巴張了張,遲疑了好久,才說:“風笛的觸手,不行你……?”

艾爾海森摸了摸下巴:“你想說,你的觸手有的時候不受你的控製?”

新詞有點多,風笛沒聽懂,隻聽懂了幾個字,但這不妨礙她點頭。

艾爾海森接著問:“它跑出來做什麼?”

風笛歪了歪腦袋,把那條觸手找出來抓在手心裡,甩了甩,認真地說:“它想你。”

艾爾海森覺得這條觸手絕對不是這個意思。這姑娘的詞彙量還是太少了,她需要有人和她聊天帶她說話,否則她總可以一本正經地說出一些讓人誤會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