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管閒事！你最好彆讓我有機會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唐曼銀橫眉冷豎，斥了鹿如琛，才轉身回去人群之中。

鹿如琛卻對此沒有什麼反應，而是目光微抬，從唐曼銀的身上，掠到季棠身上。

但是並沒有多做停留，隻是掃了一瞬，便收了回去。

但是就是這一眼的瞬間，讓季棠覺得整個後背脊梁都在冒汗。

她來明劍宗，不畏懼任何艱難險阻，唯獨眼前這一幕——

若是鹿如琛站出來，指認她的身份，那麼她的計劃可能會就此被攔腰斬斷。

幸好鹿如琛看起來並無異樣，甚至沒有過多仔細的打量她的麵容。

季棠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臉頰上剪刀留下的傷口基本已經愈合，凹凸不平的在臉上趴著，像是一條條醜陋的蜈蚣。

她如今確實是一個醜八怪了。

這份“醜八怪”，是她最好的，保護自己的殼子。

沒過多久，那名雲青色衣衫的女修腳尖點地，落在地麵。

“明劍宗有四堂，分彆為劍堂，術堂，藥堂，器堂。我是內門術堂彭婉，未來的三天我會留在外門，負責解答你們在宗門生活修行中遇到的疑問。”

女修目光淡淡的環掃了一圈：“三天內，任何疑問都可以詢問我。”

“現在，先隨我去落懸命燈，登記名冊。”

說完彭婉也不多寒暄，轉身直接引著這十多人往淞雲坪正中走去。

一行人走到平曠廣場的正中，彭婉才停下來腳步。回頭看了一遭，對孤零零落在後麵的季棠和虞思說：“跟上來。”

唐曼銀道：“彭師姐，等她們作什麼，她們若想，自己會跟上來的。”

彭婉卻沒有回答，而是等著季棠和虞思跟上來，所有新招入的外門弟子都站在位於淞雲坪廣場重心的巨大圓形石磚區域之內。

雲青色衣衫的女修雙手對其，尾指翹起，自指縫間向外流出淡淡的青色靈力。

隨著手上動作變動，靈力在她正前方彙聚凝成一隻半人高的青蝶，翩翩而飛，仿佛有生命力一樣。

青蝶既成，彭婉雙手分開，輕輕吐出一字：“去！”

那青蝶便向上飛去，翩然至眾人頭頂，從蝶翅落下的淡青色靈光將所有人籠罩。

“好，好漂亮......”虞思伸出手輕輕的去接那些從天而落的淡青色光點，光點亮瑩瑩的，很難在掌心留住。

“蠢貨。”唐曼銀哼道，“一看就沒見過什麼世麵——”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頭頂那隻淡青色的靈蝶突然如魚兒歸水般，一個猛子向下，鑽入眾人腳下的石板塊中。

隨即石板之上亮光大作，將所有人都籠罩在內，緊接著眼前便是一片黑暗籠罩。

再睜眼，所處仿佛換了一個世界，有微涼的寒意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鋪麵潮潤。

隻是周遭仍是黑暗。

直到一隻淡青色靈蝶從黑暗中亮起來。

這隻靈蝶不複方才那一隻龐大震撼，在黑暗中也隻是照亮了小小一寸空間，卻足以叫眾人能夠窺見所處這一方空間的部分麵貌。

淡青色的靈光向上暈染，映照出一根根鐘石結成的乳柱，密集的向下垂聚著，一眼望過去像是簷下所生的冰淩，卻比往常所見要巨大很多。

高高的石乳柱在頭頂倒懸著，正極緩慢的，一滴一滴，向下滴落乳白色的液體。

“跟著我，不要掉隊，不要亂看。”彭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來。

隨即靈蝶飛到她的麵前，雲青色衣衫的女子神色平淡，抬步引著靈蝶向前方走去。

尚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新弟子們還滿腦子迷茫，就看見彭師姐已經向前走出數步，連忙跟上。

黑暗中不乏意外的相撞和磕碰，彭婉也不出聲，隻是稍緩腳步停下來等待。

等到磕撞的聲音停息了，才繼續向前。

季棠和虞思跟在隊伍的最後麵，一路靜靜地走著。

不知向前行了多少距離，眼前視野驟然一開，入目在黑暗中看到一條波光粼粼的水川。

一眼望過去，水川一望無際，蜿蜒向下，水麵上無拘的漂浮著一隻隻蓮花形狀的燦金色小燈，每盞燈裡麵都燃著一小簇盈盈躍動著的小火苗。

滿川皆是，鎏金燦爛。

像極了上元中秋時節，燈會上，落在河中一盞盞許願祈福的祝燈。

“此為百問川。”

彭婉出聲道，“百問川上所漂浮的，便是懸命燈，裡麵盛納著宗門每一個弟子的命火——隻要不死，懸命燈不滅。”

“落懸命燈，是每個進入明劍宗弟子必為之事。現在，將你們的手劃破，滴一滴血入百問川中。”

明劍宗此次招入的外門弟子中，有的出身修行世家，也有出身平凡市井。很快，便有熟悉或聽說過“懸命燈”的弟子率先咬破了手指，將血液滴入百問川中。

黑暗中血液下墜，剛觸碰到粼粼川波表麵的一瞬，便有水波自下而上漾起，奇幻般的凝成一朵水蓮形狀，與落下來的血滴相融。

隨後便散發出淡淡暖黃的光色，水形凝結，變化成為一隻盛放茁壯躍動著火苗的燦金色蓮花小燈。

而在這小燈之上，竟然自生出一豎排仿佛紅線鐫刻出的小字。

凝目看去，正是滴血者的名字。

“好神奇！”見到這樣的景象，不由有人發出驚訝的讚歎聲。

彭婉似乎對這樣的驚訝習以為常，語氣沒什麼波動的平緩道：“你們一共十二個人，十二盞懸命燈，每個人都要落。”

話音落下，陸陸續續的開始有弟子效仿著第一個落懸命燈的弟子，咬破或者劃破手指，向百問川中滴落血液。

一朵朵燦金色的的蓮花隨著血液落至水麵而出，一時仿佛點靈生花，朵朵綻放，奇絢動人。

季棠站立在百問川邊，望著川上盞盞懸命燈，卻沒有立刻動作。

方才第一個人落下懸命燈時的景象，她看得清清楚楚——燈成之時，會自動在燈上凝生出落燈者的名字，三息之後才會散去。

她倒是不怕落燈，但是若這懸命燈落下，上頭生出的名字是“季棠”二字......

雖然懸命燈上生出的名字並不十分明顯，但是萬一有人看到，特彆是她身邊的虞思，又或者見過她的鹿如琛。

手指已經咬破，季棠看著麵前波泛粼粼光色的百問川，心中尚在猶疑，卻突然感覺迎麵一冷，連忙閃身躲避。

下一瞬，百問川的波麵突然猛烈翻湧，水波沒過她上一刻所在的地方。

季棠雖然躲開，但是岸邊似乎有人躲閃不及，被那水花兜頭澆了滿麵，發出尖銳的驚叫聲：“什麼東西——”

驚叫聲沒有說完，便戛然而止，隨即響起的是“噗通”落水的重聲。

巨大的水花自百問川上濺起，川麵上飄動著的懸命燈被水花驚擾，劇烈的晃動飄蕩著，險些翻落。

然而彭婉反應得極快，幾乎在那驚叫聲響起的一瞬間，淡青色的靈蝶便飄蕩至百問川上空，形體消散再聚攏，化作淡青色的藤蔓形狀。

藤蔓向水下撈卷，迅疾的將落水之人腰背縛住，將她向上拉。

可是就在淡青色藤蔓扯著那落水之人剛要脫離百問川波麵的瞬間，突然從水下冒出兩隻隻虛化模樣的黑手，森森向上一探，便扯住了落水之人的褲腿。

“有，有東西在抓我的腳腕！”那落水的姑娘驚哭起來，聽聲音竟然是唐曼銀。

少女音調都透著無言而喻的驚慌：“濕，濕漉漉，黏糊糊......救，救我，彭師姐——”

彭婉沒有回聲應她，但手上結印動作飛快，轉瞬便召出數道青色的靈氣化作鋒刃形狀，極迅速的向攀住唐曼銀腳腕的那隻黑手攻去。

與此同時，向身後冷冷斥道：“都後退，離開百問川邊！”

季棠愣了一下，隨著彭婉的要求起身，左手卻下翻，一滴血液從指腹滑落，入水生蓮。

眼睜睜的看著那朵燦金色蓮燈在波麵上生成，上方顯現出紅線鐫刻般的“季棠”兩個字，隨後在三息之後消散而去，季棠才向後退去。

而彭婉根本分不出精力來關注這邊的狀況——

因為那虛化樣子的黑手似乎並不受靈氣凝結的鋒刃驚擾，數道靈刃飛過去，隻是徒勞地穿過它，然後直直沒入水中，被百問川的波麵所吞沒。

與之相反，唐曼銀掙紮得愈來愈厲害。

彭婉凝神與黑手的力量對抗僵持著，可那黑手的力量似乎極強，緊攥著唐曼銀的腳腕，一寸寸的往水裡拽，已經將她半個小腿都拽著沒入百問川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彭婉神情越來越凝肅，額上甚至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彭師姐！”眉毛上帶了小痣的少年許柏喊道，“我來幫你！”

說著他向前跑了兩步，手上如彭婉般結印施術，也試圖去攻擊那黑手。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幫助威懾了黑手，少年兩道靈氣刃脫手飛出，竟真的將那黑手擊中，甚至讓其力量僵弛一瞬。

彭婉的反應極快，敏銳捕捉到這一瞬的鬆弛，瞬時施力，體內靈力悉數注入到那卷住唐曼銀的淡青色藤蔓之中，低聲嗬道：

“歸！”

藤蔓之上光芒大作，足足變成原本兩倍粗細，隨著彭婉的嗬聲猛然向上拔起，將唐曼銀整個向岸邊拋甩過來。

唐曼銀重重的摔在地上。

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摔散開了一般，眼角溢出生理性疼痛的淚水。

再看百問川中的黑手，竟然掙紮著要從水中爬出來，已經抓住岸邊的草皮泥土。

彭婉沒有任何猶豫，立刻便結印施術，半人高的青蝶憑空自黑暗中生出，重重砸入地麵。

陣法光芒大作，將這方空間中的所有人重新帶回淞雲坪。

再次見到天日，頭頂一片明亮，強烈的光線刺激讓眾人不由得閉上眼睛，遮擋光線。

彭婉重重噴出一口鮮血。

——原本以她的靈力，施展兩次轉移陣法，帶領這些外門弟子往返百問川小有富餘。

可是剛才在百問川中同那黑手的虛影僵持，幾乎已經耗空了她的全部靈力，之後又強行再度施展轉移陣法，身體便有些吃不消了。

彭婉的臉色在日光下肉眼可見的蒼白。

但是她也顧不上休息，直接快步走到半伏在地上的唐曼銀身邊，掀起她的褲腿來查看。

唐曼銀天生皮膚白皙，掀開褲腿，便看到她腳腕上赫然如燙鐵一般烙下的五指印。

日光下正冒著森森然的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