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黑氣,彭婉不由得麵色微變。
“可有什麼感覺?”她問唐曼銀。
“疼。”唐曼銀眼眶裡蓄著淚水,還沒來得及向下滴落。
方才彭婉那一甩,將她結結實實摔在地上,四肢百骸都要震碎了一般,身體到現在都痛著。
此刻又看到腿上的五指印,不由得語氣發顫道:“彭師姐,我,我還不會要死了吧……”
“不會。”彭婉直截了當的打斷她。
言罷抬頭,目光微沉的吩咐剩下十一個外門新弟子:“你們全部回去住舍,沒有命令不準離開。還沒來得及落懸命燈的,稍後會有人去你們住舍,處理這件事情。”
然後低頭,直接將唐曼銀打橫從地上抱起:“我帶你去藥堂。”
說著便帶唐曼銀離開淞雲坪,往內門藥堂所在的峰頭而去。
哪怕剛剛因靈力耗空而吐血,也行得極快,一忽兒便沒了影子。
“我們......就這麼回去住舍嗎?”
目送著兩人離開,淞雲坪上十多個新入門的外門弟子雖然麵麵相覷,滿腹疑惑,卻也隻能陸陸續續的往住舍方向回去。
虞思輕輕扯了扯季棠的衣袖:“我,我們也回去吧,李姑娘......”
季棠點點頭。
她們被分配的住舍位置較偏,經過其他所有弟子的住舍,還要再向前穿過一小段樹林掩映的小道,才能到達。
兩人走了一路,快到樹林的時候,虞思抬頭,猶疑著問季棠:“那,那個,李姑娘......你方才落懸命燈了嗎?”
“落了。”季棠點頭。
“太好了。”虞思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神色稍有些放鬆,“方才那翻場麵真是太嚇人了,我們倆都不用再去第二遍,真是太好了。”
“不過咱們的血滴在百問川裡,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意外?
季棠搖頭:“懸命燈是借一滴血液來牽係本體的命魂,就像一棵樹木生出無數枝葉,取的隻是其中一片,以部分牽係整體。”
“若隻是一片枝葉凋謝,並不會損毀根係。”
虞思懵懂著點頭:“這似乎同靈醫師的道理有些相似。我阿娘也同我說,人的修行便如一棵大樹,靈根是根係,靈力是枝葉。根係最為重要,是上下貫通,使用靈力的本源,一旦受損,那麼樹木便再也不會生長了,時日長久,還會變得枯萎。”
季棠微微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終究還是忍下,沒有出聲。
兩人回到住舍,休息了一會兒,沒過多久,便聽到住舍外傳來敲門的聲響。
虞思跑過去開門,門外竟然是一張熟悉的麵龐——打著哈欠,永遠一副睡不醒模樣的李蒼明。
“李,李師兄......”虞思看見李蒼明,下意識喊了句師兄,讓開門處,讓他進來。
李蒼明的身後還跟了個穿月紫色衣裳的小女修,個頭矮矮的,隻到他肩膀,一雙杏眼水靈靈的圓潤,柳葉眉梢,看起來隻有十多歲的樣子。
“師姐讓我過來登記未落懸命燈弟子的信息,並把你們未領的物品送過來。”
李蒼明一進門就從腰間儲物錦囊中取出兩件藍白色的衣服,以及兩枚色澤純粹的白玉牌。
“衣服是外門弟子的校服,往後在宗門中,穿校服就可以。”他簡明的介紹道,“至於玉牌,落懸命燈後,隻需滴血便可以激活,會自動接入宗門的傳訊網絡之中,以方便通傳消息。”
將這些話說完,李蒼明微微側身,讓出跟在身後的小女修。
“至於這位......”他話語頓了一瞬,目光落在小女修矮矮的個頭上,咬牙道,“內門藥堂的小師姐,應雅珺。”
“你們今日去百問川落懸命燈的時候出了狀況,她是靈醫師,來給你們檢查身體狀況。”
小女修眼珠正四處轉著,好奇探看季棠和虞思住舍中的布置,聽到李蒼明的話,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
“謝謝你介紹我,李師弟。”她字正腔圓的強調。
隨後向前一步,不知從哪裡拿出一份名單,從上向下數著上麵的名字:“虞思,李尚木,對吧?”
虞思和季棠微微點頭。
確定了兩人名姓後,應雅珺蹦蹦跳跳的走到桌邊,自己尋了個圓凳率先坐下來:“把右手手腕露出來放在桌上哦,小師姐要用靈氣探查你們體內的靈脈~”
她從外貌到言行舉止,都像個天真可愛的孩童,話說得輕飄飄的,語氣也歡快。
可一個個字落入季棠耳中,卻仿佛定身訣一般,讓她的身體瞬間僵住。
方才李蒼明介紹這位小女修的時候,提到“靈醫師”三個字,季棠便敏銳的覺察到幾分異樣。
現在應雅珺大大方方的坐下來,大大方方直接開口說要查探她們的靈脈,心中不妙的那份預感更是被放大。
靈醫師確實可以通過探查靈脈來感知病人身體的狀況。但除非傷勢嚴重傷及經脈,迫不得已——修士都是警惕之人,難免會提防陌生之人的靈氣進入自己身體。
哪怕靈醫師也不行。
更何況她和虞思如今都沒有受傷的表現。
但是聽應雅珺的意思,似乎是今日每一個跟隨彭婉去了百問川的弟子,都要接受這靈氣入體的檢查。
這檢查定與百問川上突生的意外有關。
但季棠此刻並不關心那意外——她自己的靈根,如今是個什麼狀況,裴州鹿家的那位靈醫師說得十分清楚,結論字字句句季棠到現在還能複誦。
任何一個稍有精通的靈醫師,隻要以靈氣入體,探至她丹田處,她的那一點兒微薄秘密便瞞不住。
......
怎麼辦?
明劍宗發現已經招收入門的弟子靈根破損,會將其逐出門派嗎?
季棠不知道。
但她費儘心思,幾乎拚了性命才登上那百級階梯,進入明劍宗。
她不能去賭一個憐憫,一個可能性,賭明劍宗對於一個無足輕重外門弟子的態度。
她要想辦法。
就在季棠思索間,應雅珺的靈氣已經在虞思體內走過一遭,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小女修微微抬眼,神色好奇的看向仍坐在桌邊,尚沒有動作的季棠。
但是季棠還沒有想出辦法。
她不是一個擅長扯謊的人,更何況一個能夠不被懷疑而圓融如意避過應雅珺探查的謊言。
但是想不出辦法,便隻能去賭那個結果。
她不想去賭那個結果。
直到應雅珺輕輕喊了她一聲:“這位師妹?”
李蒼明的目光也看過來:“李尚木?”
季棠目光微微一頓,回過神來,整個人仿佛僵住了般,並沒有動。
“李,李姑娘,你彆怕,應師姐很溫柔的。”
虞思突然從座位上起身,一把抓住季棠的右手,一團微有涼意的靈氣不可阻擋的從掌心處鑽入季棠皮膚,順著身體經脈向上迅速躥行。
靈氣入體,季棠瞳孔微縮,下意識轉頭,看向虞思。
虞思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仍舊是那副怯生生神態,甚至磕磕巴巴的試圖安撫她道:“隻是靈力在你體內走一遭,不會傷害你的......”
與此同時,那團進入季棠身體的靈力行走極快,幾息便到達季棠的丹田之處,嚴嚴實實的將她丹田包裹起來。
雖不豐沛,卻流轉如常。
她的手輕輕按在季棠肩膀上,把她按到桌子旁邊坐下來,替她卷起衣袖,露出白皙瘦削的手腕。
“你不要害怕,放,放輕鬆就好。”
應雅珺抬眸看了季棠一眼,似乎覺得虞思的說辭有幾分道理,也安撫她道:“放輕鬆,不要抗拒哦。”
隨後肉肉的手指搭上季棠腕脈。
與方才截然不同的溫暖靈力注入季棠的腕脈,在她的經脈中緩緩穿行著,流經每一個穴道罩門,在她的身體中完完整整走過一遭。
經過丹田處,也沒有發生異樣。
“好啦,檢查完啦。”
應雅珺起身,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脆生生道:“你們今天也都受了驚嚇,早些休息吧,對於在百問川看到的事情,最好不要出去亂說哦。”
兩人皆是點頭。
探查完靈脈,李蒼明又交代了一些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
“宗門內日常生活的一些相關事情,激活傳信玉牌後可以從上麵了解到。你們以後生活在這裡,隻要不擅入內門,不偷闖後山,應當便沒有什麼問題。”
“另外,這幾日淞雲坪上的陣法可能會有所調整,你們若無事,最好不要過去,免得觸發未完成的陣法,出現什麼意外。”
交代完這些,天色不早,太陽已經將近落山,季棠將兩人送走。
靛青與暖橙交彙的天際,日光尚沒有被完全淹沒,而是一寸寸緩慢的被收入地平線之下。
季棠盯著那落日光色看了片刻,緩緩將門扉關上,封住從外而來的大部分光亮。
房間中變隻餘窗扉處透出小小的方形光影,斜斜的落坐在桌邊的虞思身上。
一半暗沉,一半微暖。
仿佛流光靜淌的一幅畫卷。
季棠靜靜的看著這一幕,緩了片刻,才輕聲開口道:
“為什麼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