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睜醒來時，隻覺得四肢百骸中都是酸痛，身體好如一個巨大的空洞，所有的力氣都被掏走。
她剛睜開眼，便看見一個粗糙麻木衣裳的少女湊過來，正伸手，試圖去觸碰她的額頭，
見她睜開眼睛，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長出一口氣，神色流露出幾分高興道：“太好了，李姑娘，你終於醒了！”
季棠目光怔怔的放空了一瞬，才歸攏焦距，看清少女的五官。
一張小巧清秀的瓜子臉，眼睛不是很大，眉毛如兩片柳葉般飄著，額前的幾根劉海稀疏，剩餘的頭發都在腦後梳成規整的兩個發團。
季棠想了一會兒，才分辨出這張臉，正是那個叫虞思的姑娘。
“我睡了多久......”季棠張嘴開口，發現嗓音又低又啞，微弱得幾乎難以聽清。
虞思也很敏銳的留意到季棠的症狀，忙跑去桌上倒了杯水，扶著季棠從床上坐起來。
“大，大概兩天吧。”她猶疑著答，“今天是第三天，送你回來的那個師兄說，若是你第三天還沒醒，讓我去找他......我正猶豫要不要去呢。”
“對，對了！”虞思想起什麼，一拍腦門道，“恭喜你通過入門測試，李姑娘！咱們現在在長明山的外山——已經是外門弟子啦！你現在跟我住在一起，咱們倆被分到一個院子......”
“我應該感謝你關照我才是。”季棠說，“辛苦你這兩天照顧我......多謝你，虞姑娘。”
“不，不用那麼客氣......”虞思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下巴，“往後是同門，你，你叫我虞思就可以！”
“那你也不要叫我李姑娘了。”季棠說，“我的名字是李尚木。”
“好......”虞思點頭，張了張嘴，想叫季棠的名字，又有幾分不好意思，索性道，“那，那你先休息！我煮了藥粥，你要不要喝，我去端一點過來！”
說完也沒等季棠回答，便推門跑了出去。
虞思離開，房間中隻剩季棠一人，空氣便變得有些安靜。
床榻旁側的窗戶敞開著，從裡向外可以看到碧翠的灌木，隨著午後的清風微微搖晃，發出撲簌響動。
一片微暖的日光落在葉麵上，像是零星灑下了一把發光的小石頭，目光觸之叫人心生溫暖。
仿佛時間靜流。
季棠看著窗外的景色，愰然怔神片刻，很快便回過神來。
她不應再有這種怔鬆的安逸，明劍宗對於她來說隻會是更加艱難的一條路。
一百級階梯尚需搏命，往後的路隻會更難，更長。她隻有不斷地努力，不斷地向上，才有可能在這高入雲霧的千級階梯中掙出一條通路。
季棠將手中方才虞思遞過來的茶盞放下，閉上眼睛。
自季家滅門那夜後，她從青桑山上下來，內視感知過一次自己靈根的情況，發現靈根上布滿裂痕之後，便沒有再動用過靈力。
不僅僅是不想，也是因為破碎的靈根根本不足以支撐她去調動體內的靈力，去生成繁雜的氣，陣或者術。
但是在攀登千羅階的過程中......
按理來說，沒有靈氣在體內運轉抵抗，以她如今身體的狀況，並不足以支撐她登上那第一百級千羅階。
在登上之前，她的身體會先被從四麵八點來的，不能承受的力量壓爆。
但是她卻撐了下來。
季棠抬起手，覆蓋在自己的丹田處，靈根所在的地方。
在她攀階的時候，體內的靈氣似乎迫於外力的壓迫，而......無意識的，自發的，沒有經過靈根掌控，便融入她的筋骨血脈，無形中增強了她身體的機能。
是以她身上的狀況看著慘烈，其實並沒有真正的傷及根本。
季棠猶疑了片刻，雙手結印，在靈根碎裂之後第不知多少次嘗試著去通過那殘破的靈根去感知，調用體內的靈力。
無果。
靈力還是如天地間的山川溪流一般，雖在她的體內流淌，存在，卻全然不受控製。
隻是，意外嗎？
但是季棠並不相信意外。
萬事萬物，皆有其理，有其因果。
季家滅門之禍背後有其因，在她身上出現的這奇怪情況，也定不是偶然。
·
季棠休息了一會兒，虞思端來熬好的藥粥，兩人各吃了一點兒。
虞思猶豫片刻，開口道：“那個，嗯......李姑娘。”
她張了張嘴，好像還是不適應稱呼季棠的全名：“昨天是招收弟子的最後一天，今天就要跟著師姐去登記名冊，領玉牌和校服......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能去嗎？還是我直接替你領回來......”
“我無事。”季棠說，“到時我和你一起去。”
入門第一天，是熟悉明劍宗的最好機會。季棠雖不願意有太多的社交，但必要的了解也錯過。
畢竟未來若她要想憑借自己的能力進入內門，這些一同被招收進來的弟子，都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對手。
草草的喝完粥，應付了一下五臟廟，季棠和虞思便往應該集合的地方前去。
明劍宗規製森嚴，外門和內門有明確的分隔。除主峰昆羅頂外，另有四座峰頭，分彆歸屬於四堂，是為內門。
在五峰之下，是諸多地勢平坦，相對開闊的小丘峰，這些小丘峰被統稱作“外山”，也就是外門弟子平日裡生活，居住的區域。
至於修行聽教——在五峰與外山接連之處，有一處地勢極為平坦的廣場，名為淞雲坪。
每隔三日會有分屬於四堂的內門弟子輪流來教習基礎的修行法門，外門弟子可以根據自己擅長或者喜好，選擇適合自己的一道修行。
但更多的來說，也隻是得到了眾人皆知的法門，歸根結底還是無人管束的自由修行。
唯有進了內門，才能聽取長老們的講授，甚至拜師。
外門弟子集合的地方就在淞雲坪，季棠和虞思走得慢，到的時候空曠無人的廣場之上已經聚集了七八個看起來與她們同齡的少年人，有男的也有女的。
兩人還沒走過去，遠遠的便聽見有不加遮掩的說話聲從那邊傳過來。
“......本小姐最煩這種，自己不行還硬要逞能，最後還得旁人出手相幫......人長得醜，還認不清自己，真是不知羞！”
走過去，看見一個身穿藍黑色勁裝的少女正站在人群中間，神色不滿的抱怨著。
一個眉毛上帶了小痣的少年附和她道：“修行這條道路，本就是需要天賦的。沒有天賦，就算勉強，也是走不了這條路的！”
這些話落在季棠和虞思的耳中，兩人聽得清清楚楚。
虞思下意識頓住腳步，輕輕扯了扯季棠的衣袖：“那，那個，李姑娘......我們一會兒再過去吧？”
季棠有些不明所以：“為什麼？”
虞思不說話，卻隻是搖頭，眼中又湧現出讓人熟悉的，怯生生的神情。
季棠還沒來得及再說話，便再度聽到那藍黑色勁裝少女的聲音傳過來：“哎呀，這不是那醜八怪的小膿包舍友嗎？怎麼，今天把醜八怪帶出來了？”
季棠聽得尚有些懵，抬頭向那少女的方向看過去。
少女正對上季棠的臉，臉上交錯縱橫的疤痕入眼，觸目驚心，畫麵可怖。
驚得她接下來的話都頓了一瞬：“看，看我乾什麼！醜八怪，臉上爛成這個樣子，居然也好意思出門來嚇唬人。要是我，尋一把刀抹了脖子算了！”
這次季棠算是真真切切的聽明白了。
這少女口中的“醜八怪”，指的便是滿臉駁雜傷口的她。至於“小膿包”......
恐怕便是她身邊的虞思了。
看虞思一副揪著衣袖奮力想帶她離開的樣子，想來在她昏睡的這兩天，兩人應該打過照麵。
“虞思。”季棠問身邊低著頭看腳尖的女孩，“你認得她嗎？”
“認，認得。”虞思不敢抬頭，“那是唐，唐曼銀唐姑娘。聽說她很厲害，隻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就登上百級階梯......我們先彆過去了，行嗎？”
但季棠還沒來得及回答，唐曼銀便從人群處向她們走過來。
“喂，醜八怪！”唐曼銀微抬下巴，“你這個貼身的小膿包倒是很好使，我喜歡。你把她賣給我，怎麼樣？”
賣？
季棠看向虞思。
虞思卻不抬頭，隻是用力的揪著她衣袖，一副恨不得立刻鑽進地理埋起來的樣子。
“虞思是人，不是物品。”季棠說，“而且我也沒有權力去決定她。”
“好啊，那行。”唐曼銀向前走了兩步，抬手便要抓住虞思的肩膀：“小膿包，你給我過來吧——”
虞思嚇得當即驚叫起來，滿臉慌亂。
幸而唐曼銀的手並沒有碰到她。季棠先一步擋在麵虞思的麵前，正攔下唐曼銀伸過去的手。
但是此刻季棠的身上沒什麼力氣，唐曼銀隻一用力，便將手抽了回去。
她滿臉嫌惡的看了季棠一眼，又看看自己的手腕，憤憤道：“彆碰我，醜八怪，晦氣！”
“你這樣的醜東西怎麼能跟本小姐一樣通過測試，拜入明劍宗呢！”
說著抬手，指尖現出四枚足有三寸長的銀針，便要攻向季棠。
卻被一道微有幾分懨懨的少年聲音打斷。
“師姐來了。”
這四個字顯然對唐曼銀有一定的壓製力。一身藍黑色勁裝的少女抬頭，果然看見空中一個身著雲青色衣衫的女修清颯乘風，正向這邊來。
唐曼銀隻得憤憤的收了動作，惡狠狠回首瞪那突兀出聲的少年一眼。
季棠也循著聲音，側目看過去。
隻見一個穿深青色玉錦衣袍的少年正神色懨懨的看著她和唐曼銀，眼下兩團淡淡的青黑。
季棠的心臟在一瞬間突突狂跳起來。
縱使大半個月未見，她也沒有忘記這張麵容。
是——鹿如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