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州與連州交界處,隔了一重山林,凡是從此過者,若不行官道,便隻有一條山路可走。
夜色薄暮,正是山道上人蹤寥落的時刻,樹林裡響起少女驚惶的叫喊聲。
“救,救命啊!你們不要過來——”
叫喊聲驚起一群飛鳥,攪動樹林,在寂靜山道上驚擾出嘩啦雜響。
隨即是幾名山匪的桀笑:
“小娘子,這山路上本就沒幾個人,你叫喊也沒有用!”
“乖乖將行囊的包袱交出來,大爺們心情好了,將你擄到山上去,給咱們兄弟做媳婦兒!”
“就是就是!咱們山上有吃有喝,那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
“放,放過我,求求你們,放過我......”抱著深藍色包袱的少女腳步驚恐的向後倒退,整個人幾乎顫抖著蜷在樹邊,滿臉淚痕道,“我沒有錢的......”
可山匪哪裡聽得進她的哭求,直截了當一句:“過來吧你!”
伸手便去抓少女的衣衫。
少女驚慌的尖叫起來,害怕得緊閉雙眼,淚水漣漣。
但是預料之中的殘暴淩辱並沒有到來。
空氣中靜默了片刻,響起的是山匪的痛呼聲音:“誰?哪個龜孫,敢偷襲老子!”
他的話音落,其餘的幾個山匪也紛紛受到攻擊,吃痛叫喊起來。
少女睫沾淚珠的睜開雙眼,模糊間依稀看到一顆不知從何處飛出的小石子,正精準的砸在她麵前這山匪腦門正中,落下一個青紅的圓印。
山匪被砸得憤怒跳腳,立刻持刀對著周遭警戒起來。然而還沒有警惕多久,又是數顆石子,擊在幾人後背。
天色微暗,樹影重疊,陰風陣陣。
一個小個子山匪率先跳起來,扔了手裡的刀就跑:“有鬼,肯定是有鬼!這小娘們不吉利......”
“瞎說什麼——”山匪老大剛要開口斥責,突然一枚石子正砸中他的鼻梁,當即砸出血來。
山匪老大被砸得懵了一瞬:“真的有鬼啊!快跑!”
七八名山匪,來時氣勢洶洶,走的時候競如兔子般,一溜煙兒便沒影了。
山林間一時變得極端寂靜。
蜷縮在樹根旁滿臉淚痕的少女呆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顫抖著伸出手,去擦臉上的淚痕。
然後抓起方才慌亂間被扯落在地的包袱,跌跌撞撞的就往山道上炮。
她叫虞思,是要從裴州去往連州城的。
但是官道路途曲長,途中需要在過路的客棧借宿好幾夜,為了省錢,也為了趕路快些,才走的山道。
原本以她的腳程,走上一整日,剛剛好可以在天色完全落黑之前趕出山林,到達山林外的一家鄉野客棧暫歇落腳。
卻不想半道碰上山匪,雖然僥幸得以逃生,可天色也全然黑了個透。
夜帷落下的山道似黑林鬼怪,不斷有“沙沙”,“嘩嘩”的聲響從身邊周遭響起。雖沒了山匪,卻也還是叫人覺得幽幽可怖。
虞思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走得太慢,隻能低著頭,佯裝鎮定的前行。
向前走了數步,才敢顫巍巍的抬頭看路。
前方的山道曲折彎繞,視線望過去一片暗色,隻隱約能夠看見前方稍遠處一點極小的,月白色的冷光。
虞思看得心頭一緊,指尖用力抓著包袱的綢布,不由追著那光點快上幾步。
有光,就說明......有人,吧?
不管是什麼人,隻要不再是那幫山匪就好!
可是好像不止她在前進,那光點也在前進。
她走得慢,光點便行得慢,她的步子加快,光點的速度便也稍稍提升,一直遙遙的在山道前方,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但不管怎樣,有了這道光點,虞思便覺得心底安分許多。
行了大半段山道,直到前方出現客棧的一大團暖色燈光,與飄揚在暖光中的孤帆酒旗。
虞思才長舒一口氣,抱著懷裡的包袱快步向前奔跑起來。
一路快跑到客棧門前,客棧的門扉正敞著,一個穿墨黑色衣裳,帶低垂帷鬥笠的姑娘正拿出半枚銀銖,放在老板娘桌上:“一間廂房。”
瞧見銀銖,老板娘立刻笑得眼睛直眯起來:“姑娘來的巧,樓上左轉第三間,最後一間廂房——”
“老,老板!”虞思上氣不接下氣的在櫃台前停下,話語斷斷續續的道,“我,我也想,開一間房......”
“哎呦,真是不巧。”老板娘上上下下將虞思打量了一番,神色遺憾道,“你來晚了,本店最後一間廂房,剛剛給了這位姑娘了呢。”
“除非這位姑娘願意將房間分你一半兒,不然可能隻有馬棚能給你住了。”
虞思怯怯抬頭,看向櫃台前那拿出銀銖便一直沉默無聲的姑娘。
滿身清冷,腰背筆挺,背上背著一個布帶纏繞的長條狀事物,鬥笠的簾幕垂著,看不清楚其下的麵容。
看起來就很厲害......
虞思不敢多想,連忙道:“我,我住馬棚就可以!”
“馬棚半吊錢。”老板娘把玩著塗了丹蔻的指甲笑眯眯道。
她巴不得多賺半吊錢,蚊子腿也是肉嘛。
“好,好的......”虞思手忙腳亂的從包袱裡翻銅錢,一枚一枚的數出來,放在老板娘的桌子上。
等到她終於將銅板的數量找齊,一抬頭,身邊那戴鬥笠的姑娘人已經不見了。
“找那姑娘?”
老板娘將桌上的銅板收起來,腰肢輕扭的走向後院:“人家早上樓去了,還等著在這兒看你住馬棚?”
“行了,跟我來吧。”
“麻,麻煩您了!”
虞思抱著沒緊收口的深藍包袱,快步跟上,低低嚅囁了一句,目光卻忍不住向上瞟,看向樓梯之上。
她一路跟著那山道上的光點來到客棧前,可是到了客棧便隻看到這帶鬥笠的姑娘,一身墨黑色衣裳,身上沒有半點兒有光亮的裝飾物件。
......是她看錯了,還是壓根兒沒有那道小小的引路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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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季棠進了客棧的房間,先是將門窗櫥櫃都檢查了一下,大致熟悉房間中的構造與布局,才將背了一路的朝露劍解下,放在桌上。
隨後點了燈,取下鬥笠,在桌邊坐下來。
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她臉上剪刀劃出的傷口基本都已經結痂,隻餘小部分還不能愈合,殘餘著點點深紫膿血。
但是季棠對此並不在意。
因為如今頂著這張臉,不論走到哪裡,人們都會對她避而遠之,而不是拿著畫像湊過來對比是不是季棠了。
從茶壺裡倒了一杯茶水潤口,季棠將一直藏在袖中的錢袋取出。
這是那一日,那個在碧源茶樓門口的青年給她的。
雖然不知什麼人會將十多枚金銖收在口袋裡隨意拋給一個街頭的小乞丐,但是既然他給了,那便是給了,季棠決定收著。
隻是那錢袋裡除了十多枚金銖,還有一個旁的物件。
季棠抬手,將錢袋裡麵倒出一個核桃大小的鏤空小球來。
小球外麵是金鏤花,裡麵是一顆玉石材質的類似於“核”一樣的東西,輕輕一擰便會散發出月白色的冷光,在一片漆黑的林路上也能很遠看見。
至於玉石裡麵......似乎盈著極充沛的靈氣。
隻是現在季棠也用不了半分靈氣,沒有辦法更進一步探查,隻能作罷。
這個東西,如今在她的手裡,用處比那照明的小燈大不了多少。
甚至還不如小燈照亮的範圍更廣闊些。
季棠將小球看了一遍,重新塞回錢袋裡,跟那些被她用了一半的金銖銀銖放在一起。
她如今不能亮明身份,又沒有可以偽裝的文牒,便隻能避著官道從山路走。
所幸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一路上暢通無阻,多虧了這一小袋金銖。
至於要去的地方......
季棠微微抬頭,順著敞開的窗扉,目光向外看去。
過了兩城交界之處的這一川山林,便至連州城,三宗之一的明劍宗便在那裡。
在鹿家宅院裡,那名靈醫師說的話至今牢牢的刻在季棠腦海中。
想要修複好她的靈根,不僅需要諸多天材地寶,還需要一位對靈力掌控極為精妙的修補者。
需要三宗尊者那樣的級彆才可以。
她要活下去,當然不僅僅是要活下去,她還要查出季家滅門的真相,為整個季家三百二十七條性命報仇。
她要變強,要有力量。
隻是取回曾經的力量並不足夠,她要比過去更厲害,更強大才行。
她要拜入長明劍宗,選入內門,想辦法見到那位傳聞中的長明劍尊,這世上最強的三位尊者之一。
無論如何,都要一搏。
而且,雖然看起來遙不可及,但是拆解開來,一步步去做的話......
第一步,成為明劍宗的外門弟子。
每年五月,明劍宗都會在連州城內招收篩選外門弟子。隻要能測出靈根,年齡在十六歲以下,並且通過入門試煉,就可以被收入宗門。
但是隻“能測出靈根”這一條,便卡死了無數蜂擁而至想要嘗試的人,所以即便明劍宗每年都招外門弟子,卻還是隻能收到寥寥數個。
但是對於季棠來說,這個條件還是相對寬鬆的。
她的靈根是碎了,卻不是沒了,並不妨礙被測靈石測出來。
隻要想辦法通過入門試煉,和不在試煉中暴露自己不能使用靈力的事實......
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