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劍宗的外門弟子招收，從每年五月的中旬開始，一直到六月初，算是結束。
前後共有十幾天的時間。
而這十幾天，正是整個連州城裡最熱鬨的時候。
季棠從客棧吃完早飯，又專門買了些包子，用油紙包著，帶在身上。
趕了一日的腳程，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趕著進了連州城。
不知是不是因為時間已晚，那招生的棚子處並沒有多少人排隊，隻一個右手撐著臉頰的雲青色衣裳少年，腦袋一點一點的半眯著眼睛打瞌睡。
季棠走到桌前，他都沒有覺察。
還是季棠輕輕敲了敲桌子，少年才悠悠睜眼，滿臉迷蒙的看了她一眼，一副沒睡醒的茫然模樣。
“你好。”季棠開口，“請問明劍宗外門弟子報名，是在這裡嗎？”
“啊？啊！”這話終於讓少年有些回神，腦子也清醒了些，回憶起自己坐在這裡是乾什麼用處的，“對，是的！就是這裡！”
“我要報名。”季棠說。
“哦好，你等一下......”少年說著，整個人身形一縮，鑽到桌子底下，嘰裡桄榔折騰了半晌，抓著一塊巴掌大，顏色被溫暖白光填滿的圓石頭出來。
他將石頭放在桌上，石頭中溫暖的白色光便緩緩散去，現出澄淨通透的本色來。
“摸一下這個石頭，測一下靈根就可以。”
季棠微微點頭，手放上去，不出意外的，圓石散發出溫暖的白色光，與方才少年觸碰石頭時所發生的現象一樣。
“嗯......有靈根，可以參加入門測驗。”少年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清醒幾分，手上動作開始收拾著桌上亂七八糟堆積著的東西，“你是今天最後一個，正好我收攤了，一塊兒帶你過去。”
他將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股腦兒全扔進腰間乾坤袋裡，椅子往桌下一塞，領著季棠便要走。
還沒來得及轉身，突然聽見一道少女的叫喊聲，遠遠傳來。
“等，等一下，我，我也要報名......”
這聲音聽著有幾分熟悉。
季棠抬眼，看見抱著深藍色包袱的雙寰少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是拚了命的衝到桌前，一把扶住桌子，大口的喘著氣兒。
正是昨日在客棧見到的那個，要睡馬棚的姑娘。
睡馬棚的姑娘似是不太擅長這樣劇烈的奔跑，素白的麵皮上攢了滿滿一層潮紅，看起來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呃，這位姑娘，你不用跑這麼急的。”負責報名的少年抓了抓頭發，“報名還有兩天才結束呢，明天也可以來報的。”
“不，不行！”少女斷斷續續的搖著頭，語氣雖軟卻極為堅定，“我，我的錢不夠在連州城裡再住一晚了......”
季棠：“......”
負責報名的少年：“......”
“行吧。”少年隻得將剛剛收進去的測靈石再度拿出來擺在桌上，一邊拿一邊問，“叫什麼名字？還有年齡，出身。”
“我，我叫虞思，還差兩個月滿十六歲，家，家住裴州，是開醫館的，我阿娘是個靈醫師，所以，所以我小的時候跟著她學過一點，一點醫修的知識。”
虞思氣兒還沒喘勻，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但好在咬字還算清晰，能夠讓聽者懂其意。
少年微微點頭，目光轉向季棠：“還有你，剛才忘記問了。”
季棠抿唇靜默了一瞬：“李尚木，十六歲，出身裴州......父母早亡，孤兒。”
少年微微點頭，並沒有對季棠的說辭表現出什麼疑問，將虞思觸碰後發出溫暖白色光的測靈石重新扔進乾坤袋，領著兩人向前走。
一邊走一邊道：“明劍宗招收外門弟子，篩選有靈根者，隻要測出你們確有靈根，通過入門測試，便可入外門，成為外門弟子了。”
“我叫李蒼明，是內門術堂弟子，你們入門後可以叫我李師兄。”
“哦......好的。”虞思懵懂的點著頭。
三人走了沒多久，李蒼明引著兩人走入一條僻靜幽深的小徑，小徑兩側和頭頂都蔥鬱茂密，生長著交織的樹木，引曲折前路通向所不知處。
這條小徑通路狹窄，僅夠容一人行，故而李蒼明行在最前，虞思中間，季棠落在最後。
“進了這片區域，便算是進了長明山的範圍了，試煉的地點就在長明山腳下。”李蒼明身體微彎，撥開擋在身前的樹叢枝葉介紹道。
“長......長明山？”虞思訝異，“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山呀？”
“在外麵自然是看不到的。”李蒼明道，“明劍宗位於連州城邊緣，可怎麼說也是仙宗——若是尋常來一個人便可看到，便可入山，那山上豈不是與城裡的街市沒什麼分彆。”
“長明山周遭都是設有陣法的，擅自闖入，可是要受到護山大陣攻擊的。”
少年說著，微微回頭，露出兩顆白淨的虎牙：“不過不用擔心，有我領著你們，不會有問題的！”
樹葉“沙沙”的因風而動，兩人跟隨李蒼明一路穿過小徑，視野驟然開闊。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道壯闊山門，狹長的石階依從山體坡度而建，曲折向上，兩側茂樹叢生，雲層掩映，仿佛攀天之梯。
其景壯麗，巍巍浩然之姿。
“好，好壯闊，好漂亮的山峰。”虞思看得呆住。
“這就是你們入門的測試。”李蒼明微微一笑。
虞思沒聽明白，下意識冒出一句：“什麼？”
“明劍宗山門，直通昆羅頂，共有千階，名為千羅。登山門百階可入宗門，成為外門弟子，五百階可直入內門，若可過千階，便可被掌門長老直收為親傳弟子。”
“你們隻需踏上百級階梯，便可正式成為明劍宗的外門弟子。”李蒼明耐心解釋道。
“爬，爬樓梯？”虞思疑惑。
“對。”李蒼明笑眯眯點頭。
“你能上多少階？”季棠看著神色一派輕鬆悠閒的李蒼明，出聲問道。
“我嘛。”李蒼明打了個哈欠，抬腳向階梯上走去，“大概也就七百多吧，不知道現在能不能超過八百。”
他踏上階梯，行了數十階，微微回首，看向兩人：“試試吧？”
“趁著現在天色未暗，或許可以在月亮升起前，爬上第五十階？”
·
將入門測試的任務留給兩人，李蒼明便拾級而上，一身輕鬆的向上走去。
虞思看了季棠一眼，又追著李蒼明離去的背影眯眼看那雲霧繚繞的山體之間，除他之外，竟然真的依稀有幾個模糊人影。
“好像，好像真的有人在爬......”虞思說。
季棠沒有說話，身體靠近石階，抬步邁上。
立刻仿佛有沉沉的壓力灌注在腿中——踏上階梯的那隻腳仿佛變成鉛塊一般沉重，落地便難以拔起來！
季棠忍著沉重，另一隻腳也踏上階梯。
體內沉寂已久的靈力立刻不受控的在經脈中亂竄起來。
季棠立刻便明白了這入門測試“攀階”的目的所在。
許多未入修行道者，雖有靈根，卻並不懂得如何掌控和使用體內的靈力，甚至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然而修行之道，與靈力息息相關。
若想攀階，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在這攀階之中學會利用體內的靈氣對抗身體所承受的壓力，二是硬生生的頂著壓力，憑借堅忍攀上階梯。
隻要能夠攀上這階梯百級——那麼不管是因為天賦也好，毅力也好，都說明有走修行一途的可能。
若是天賦不足，心性不堅，還是早些放棄，從一開始便莫要入門為好。
旁邊虞思見季棠踏上階梯，也試探著向前邁步，一腳踩上去，遲疑了片刻，又踏上第二階。
沒有太多感受，一連上了十多階，虞思的腳步才稍稍停頓下來。
她回身去看季棠，卻見季棠才到第二階，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費力似的。
“李，李姑娘。”虞思猶豫了一瞬，“你走起來很困難嗎？”
季棠沒有吭聲。
她素來自傲，在裴州城的時候，雖然知曉自己的靈根碎裂，不能使用靈力，但是憑借著多年修行所鍛煉的身體素質與敏銳感官，也算得上應付來一些狀況，並沒有感受到太大的落差。
然而此刻——
她僅僅是踏上一級階梯便滿身沉重，體內靈氣亂流，寸步難行。這個與她一同報名，被山匪圍攻而手無縛雞之力的虞思，卻輕鬆的連上十多階。
還問她，“你走起來很困難嗎？”
輕飄飄的一句無心之言，讓季棠第一次，清晰，明確的感受到，靈根碎裂後的她，真的跟過往再不一樣了。
她不再是雲端飛鳥，不再是枝頭海棠，她是被從天而降的落石，冰雹狠狠砸進泥水裡的一團狼狽。
狼狽得讓她窒息。
季棠緊咬下唇，沒有應聲。
她給自己定的目標是進入明劍宗，想辦法修複靈根，然後查清季家滅門的真正原因，為季家報仇。
可若是連這入門的一百級階梯都難以通過......那就真的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