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次蠱惑(1 / 1)

魅魔的樂章 硯瑜 4501 字 10個月前

日落啊。

她抬眼望著已經有下墜跡象的太陽,伸出舌頭舔舔鮮紅的嘴唇。

她可不是什麼隻會在城堡裡等待王子拯救的柔弱公主。

這麼說也不對,現今的公主也不會親信童話故事,隻是一味安靜等待他人的拯救。

她們與阿卡麗一樣,知道自己處於弱勢,也絕對會殺出一條血路來。

蘇倫娜從不寄希望於彆人,因為她知道,即便是萬魔之母——也隻會教她逃脫的法子,而不是跟在她屁股後頭保護她。

太陽徹底落下之前,大地都被染成昏黃,這便是人們俗稱的逢魔時刻。

蘇倫娜等的就是這一刻,她將沒有防備的侍女騙到屋內擊殺,隨後用沾血的五指緊緊貼著魔法牢籠的透明內壁。

她抬頭望向外頭突然出現的騷動,眼睛眨了眨,雖然不知道是誰引起的,但是她真該好好謝謝對方。

她踏出去的瞬間,滾燙的魔法壁牢牢包裹她的身軀,從四麵八方擠壓她,像是想要將她擠扁一般,疼痛瞬間席卷全身。

她並未停下腳步,任由疼痛蔓延全身,明明隻有不到十步的距離,但她走得分外煎熬與緩慢。

一步一步。

她的皮膚因為被擠壓,被灼燒,所以從與魔法接觸的部分開始,她渾身上下逐步出現劈開肉綻的燒傷。

真疼啊。

她咬緊下唇,並沒有退後的打算,繼續邁開的步子,口中忍不住因為疼痛發出喘息。

她艱難地抬起頭,望著幾乎快要沒入地平線的太陽,這還是頭一回希望太陽慢點落下。

她緩緩閉上雙眼,好不容易在不多的力量耗儘之前成功離開牢籠,她放鬆身子,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

她沒有著急抬起血淋淋的雙手,而是先在地上躺了一會兒,隨後才踉踉蹌蹌站起身子,但因為這些天和‘節食’無異,身體之中的無力感實在是太強。

後頭是華美的牢籠,前頭是鬱鬱蔥蔥的無儘森林,她順上上下依舊疼的要命,眸中的淚光止不住閃爍著。

但她絕對不要被困在這裡,於是毫不猶豫又一次邁開步子,但沒走兩步,脖子上的鏈子便開始一個勁的收縮。

她罵了一句該死,卻實在沒有餘力再對抗精靈王留下的枷鎖,她腳步虛浮身子前栽,整個人向山坡下頭滾去。

直到,她的腦袋重重撞在一雙穿著銀色長靴的腳上,才得以停下翻滾。

她雙手支著地麵,猛烈咳嗽好久方才恢複。

她緩緩抬起頭,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是霍普。

他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哎呀,尾巴耳朵還沒收回去呢,她現在的容貌是如此醜陋,他心裡該不會感慨‘果然是魔物’吧。

她這麼想著,就見到聖騎士抬起聖劍,毫不留情向她的脖子劈下。

她緩緩閉上雙眼,怎麼都沒想到任務居然是這麼失敗的。

啊,她要死了嗎。

總比被困住好。

昂貴的珠寶劈裡啪啦的落了一地,她也因此徹底倒地。

霍普被關押在精靈藤蔓牢籠之中,雙手雙腳皆被藤蔓纏住,懸掛在半空之中。

他的現狀淒慘無比,渾身上下布滿大小傷口,綠色藤蔓依舊不依不饒收緊在他四肢百骸遊走,試圖將他的骨頭碾碎,細小的枝乾想要鑽進他身上每一個傷口,讓他苦不堪言。

他的雙唇被藤蔓牢牢捆住,喉嚨裡都塞滿枝葉,痛苦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精靈們對他投以厭惡眼神,他們憎恨光明神信徒所作所為,卻以正義之名做著與他們一樣的事情。

他們用藤蔓,鞭笞。

他們用烈火,焚燒。

他們用致幻花,擊潰他的大腦。

接連幾套酷刑之後,霍普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的皮膚,神誌也開始不清不楚。

行刑的兩個精靈沒有殺死他的打算,隻是想要單純的折磨他,於是稍作休息,等他身體恢複之後再進行新的一輪折磨。

他們背對著意識模糊的霍普開始耳語,

“你知道嗎,陛下今夜就將舉辦婚禮。”

“陛下不是去回應鹿靈呼喚的嗎,怎麼這麼突然就要舉辦婚禮,對象是鹿靈?”

“瞎說什麼呀,鹿靈大人此生都隻忠誠於森林女神,如何會嫁給陛下。”

“也是,那陛下要和誰結婚?”

“聽說,是一個魅魔。”

“魅魔?!”

“是啊,我表弟今日跟隨陛下一同出行,他說,雖說那女魅魔是個黑暗物種,但他確信這世間之人隻要見過她,必然不會質疑陛下的決定,而且——他確信,也隻有如此美麗的生物,才能與陛下相配。”

“你這麼說,我今夜更想見見我們的王後了。”

霍普惡狠狠瞪著精靈的背影,又開始劇烈掙紮,藤蔓上的葉片摩擦,發出刷刷聲響。

他們每說一句,他的心口就像是被刀子割了一下。

他閉上眼,痛感隨著時間推移愈發強烈。

霍普的額頭因為疼痛止不住冒出冷汗,然而即便如此,他腦海之中第一個冒出的念頭依舊是——

她真的要嫁給精靈王?

他腦海之中的幻象愈發淩亂不堪,,他親眼看見她嫁給彆人,或是隨意挑選男人擁抱的場景,他感到痛苦,卻一次次隻能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一遍又一遍。

她怎麼能夠如此?

霍普曾以為,他這一生之中,一整顆心臟都將用來效忠光明神。

是他救了他,是他賜予他新生。

他存活的意義,隻是為了信仰。

但自從遇見她開始,他似乎總在不自覺背棄他所信仰的一切。

終結之地所有的信奉魔神的物種,都該是邪惡的,他應該用聖劍將他們一一斬殺。

就像當時出現的提婭和薩利一樣,他們隻會帶來毀滅。

就像盧卡斯費爾一樣,隻顧自己的私利,根本不在乎無辜居民的死活。

因為他們是黑暗。

光明與黑暗本該勢不兩立。

可蘇倫娜是不同的。

即便她是魅魔——是,他知道她是魅魔。

她的容貌堪稱完美,若說善良——他曾被蒙騙,如今怎麼都看出她與善良並不沾邊。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精打細算,彆有目的。

隻不過,要說她罪大惡極,他偏偏覺得她不是什麼惡人。

她給予他從未體驗過的溫暖擁抱,她會不顧一切拯救他,她說話溫聲細語,每一個表情都是如此讓人難以忘懷。

哪怕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於虛假的表演。

霍普從見到她第一眼起,便覺得她的一切,都像是精心準備再呈現在他的麵前,就仿佛知道他會被何蠱惑一般。

在酒館的初遇,他便不自覺被她精雕細琢的容貌所吸引。

即便是他體內無時不刻因為惡魔咆哮的聖光,也因她的注視,在瞬間變得安靜無比。

起先,他懷疑她的身份有問題。

後來,他又覺得既然聖光能寬恕她一二,她自然不會是什麼邪惡物種。

烈火地一戰之後,他與她的血液交融在一起,一同融入光明之中無所遁形。

他一眼便辨認出她隱藏的真實身份。

她是惡魔,是天生就會欺騙的惡魔。

霍普知道應該像是斬殺同伴一樣將她斬殺,但隻要看著她的雙眼,他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拔出聖劍。

他可能是瘋了,為了不讓她的身份被光明教會旁的人發現,他居然想出從幽影森林繞路的法子。

真是個蠢的要命的法子。

繞路又如何?他終歸要回到日照城,回到光明神的懷抱之中。

要麼放讓她走,要麼送她上刑場。

他一路思來想去,依舊沒有得到答案。

他可能馬上就要化作齏粉,飄散在空中,但依舊不打算選擇後者。

至於前者——他想,他不願意她嫁給彆人。

他分不清身上的疼痛因何而起,是聖光的懲罰,還是因為精靈的刑法。

他隻知道,他喜歡她的擁抱。

可是好疼啊。

他不想看著她死,他喜歡她的聲音。

可是好疼啊。

他喜歡她每一次對他微笑,訴說著對他的崇拜,卻隻為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不想——不想——

可是真的好疼啊。

不,有辦法化解疼痛的。

他有的。

隻要殺死,殺死——不信仰光明神之人,他便能夠緩解聖光帶來的疼痛,也能讓他避免被異教徒戕害。

對,殺死他們吧,殺死所有不願意信奉他的神明的人。

精靈?森林的信徒?

都不過是異教徒。

用他們的鮮血淨化聖光,淨化這世間的一切。

來吧聖劍,幫助他吧。

他身子抖動的愈發厲害,嘴裡開始無意識的發出無意識的呢喃。

精靈們停下談話,一並過來查看他的枷鎖。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同時抬起手試圖加固枷鎖。

他張了張嘴,嘴裡吐出像是唱歌一樣的音調。

“你說什麼?”精靈停下動作靠近霍普。

“彆過去,他不對勁!”另一個精靈大喊出聲,但終究晚了一步。

他身體裡迸射出純金色的光芒,瞬間將靠近的精靈包裹其中,而本應該被封存在另一個牢籠中的聖劍,像是聽見它的呼喊一般,砍碎一切阻礙,直直向他飛來,一擊命中精靈的胸膛。

他直到死,也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另一個精靈想要逃跑,但聖劍動作飛快,嗖嗖兩下,便將他的頭顱斬落,永不瞑目的銀色在地上滾了兩圈,直到碰到他的腳尖才停下。

鮮血被聖光吸收的同時,聖騎士的疼痛戛然而止,束縛他的綠色藤蔓化作齏粉,飄散在空中。

他麵無表情的低著頭,望著被鮮血濺滿的身軀,

“好臭。”

他皺起眉頭,卻沒有清理汙垢打算,隻是隨意用精靈的衣服擦乾淨聖劍劍柄,便握緊聖劍,一路殺死所有將會擋路的物種。

他不允許幻象中的事情發生。

他得找到她,他必須帶她離開幽影森林。

他如果不這麼做,她一定是會為了生存,做出任何妥協。

不不不。

對她來說,這算不上妥協不是嗎?不過就是吃頓飯的事情罷了。

她是魅魔啊。

為了防止她因為饑餓引誘彆人,他應該把她關起來,不是嗎?

她的眼睛,隻能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