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雲滾滾,劈下一道金光,三外結界突然被一股雄渾的真氣所覆蓋,八柄巨大的水劍直逼妖獸而去,局麵瞬間逆轉,百姓好像看到了希望,紛紛昂首膜拜,祈禱仙君來拯救他們。
葉川感受到了那個人的真氣,神色一瞬沉重下來,他看向昏迷不醒的葉闖,衝江破雲鄭重道:“小寧,嶽父信你,將我家小女交由你照看,無論發生何事,都請你帶她離開,離開九品堂,不再與仙門有任何瓜葛,去她愛的江湖吧。我們的業果,不應由她承擔。”
江破雲聽懂了他的意思,深深地點了點頭,他知道葉川此時背水一戰,是為給葉闖留下逃跑的時間。
葉川探出手去,理了理葉闖糊在額邊的碎發,見她雙眼緊閉,靠在江破雲的懷中,就像睡著了一般安靜。
他釋然一笑,隻低頭沉思片刻,恍然張口,卻不知要衝她囑咐些什麼,於是他對江破雲說道:“你將她帶到安全的地帶後,若想回仙門,安頓好她便回去罷,若想陪在她身邊,便好好待她,我不強求你伴她一生,隻希望你能善待她這一時。”
他抬頭,見這巨妖狂怒、仙君蒞臨,妖力與仙法相抗,一時地動山搖,大有崩摧之勢,回頭看,身後是手無寸鐵的百姓,還有他的孩子。從封鎖住葉闖妖力的那一刻起,葉川就知道,自己終會迎來這一天。
“對了,我還有一物,勞煩你……罷了,”葉川笑著搖頭,轉身走去,“罷了。”
那物什是什麼,交由誰,江破雲沒有再過問,隻默默地看著葉川向前走去,他們都心知肚明,此一去再無歸期。
在這天崩地裂之中,葉川緩步行去,步步走向羅刹台儘頭,他的身影逐漸被狂起的塵沙所湮滅,而無可掩蓋的是那一雙無比堅定的眼。
仙蓮縈虹,綻放道道華光,長劍旋飛,銜來翡翠玉帶,裂雲橫斷,降下一股淩人的寒意,昆虛仙君立於半空,居高臨下地說道:“葉川,你棄尊道於不顧,縱容妖人禍世,所犯道章累累,其罪當誅!”仙音含怒,直衝每一個人的耳根,重重打在地麵上。八大妖獸聞聲愈加暴烈,狂吼不斷,為這一聲怒音添上幾分恐怖。
葉川不懼,隻仰頭道:“葉川之罪,還請仙君再下定論!”話罷,他腳下一踏,騰空閃至半空,腳踩數道飛空陣法,直逼江宗華而去。
“冥頑不靈。”
一道劍光呼嘯而過,山河以破空之勢刺向葉川心口,而數柄水劍同時襲去,每一柄都紮向葉川的要害。
就在山河即將刺入葉川的心口之時,葉川的身影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半截木樁,而他的真身已然閃到江宗華的身後!
“又是這些把戲,無趣。”江宗華並未急著斬殺葉川,隻瞬身跟在他的身後,竟未察覺自己已然落入陷阱之中。
葉川走位詭譎,引江宗華逐漸遠離羅刹台,向九品堂後山衝去。兩人同時落在竹屋前,分開十步遠的距離,冷硬地盯著對方。
葉川掌心相對,喚起陣法。乾坤萬木陣依兩人為陣心向四周展開,陣圈不斷旋轉著,逐漸生出萬叢林木。
後山木力繁盛,又有有利的地勢加持,無疑對他葉川有利。而江宗華不為所動,隻抬劍前指,橫眉冷道:“你以為能拖我到幾時?”
葉川同樣凜聲回道:“能拖幾時是幾時。”
江宗華動作一滯,眼前景物扭曲,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重現在眼前,與滿目風霜的葉川相疊,讓他恍如隔世。原來,那已是三十七年前的事了。
劍氣喝出一道螢藍,消弭於空中,他問道:“你為何不肯回頭?”
葉川不言,騰起的萬木陣已經給出了答案。
“二十年前,你來取心籠時,我便勸你莫要一意孤行,十三年前,你為皇帝求丹回萬生門時,我也勸過你回頭是岸。”江宗華的劍勢一往無前,將礙於眼前的樹乾樹根樹枝儘數砍去,衝到葉川麵前,劍鋒直壓他的麵門,咬牙道:“葉川,你非要至死才知悔過嗎?”
葉川以雙臂為盾,直迎他的攻擊,堅定道:“死又如何?”
衝破江宗華的攻勢,葉川後退半步,護住胸口,麵色已是泛白,“我們都破戒了,江兄。你打破世俗與修道的界限,我打破了人妖之間的界限,我們都是逾矩之人。”
江宗華被戳中痛處,握緊劍的手更加用力,麵色鐵青地說道:“你不許再提她!”
葉川置若罔聞,“你如今仍不肯直麵自己的心,江兄,你向來看不慣我,可有沒有意識到,自始至終,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同歲,同門,同日生,同樣是修道天才,同樣等了一個人二十三年,同樣肝腸寸斷,同樣為情一字刨心剔骨。
“你騙過世人,騙過大道,騙過自己,但這顆心到底如何,你心裡最清楚!”葉川借力一蹬,兩掌各聚起一團墨綠的靈團,直向江宗華拍去。
江宗華橫劍一擋,不慎露出一個滿是碎痕的玉鐲,他下意識攏過袖口,不料這片刻的分神被葉川抓住,露出了破綻。
高手過招,細節處最為致命。這一慌神,便讓自己處於下風。
靈團自左右兩處夾擊,他隻來得及擋下一個,另一個拍入他的胸膛,將他擊飛數米。
江宗華半跪於地,擦過唇邊殘血,腹處舊傷傳來陣陣隱痛,“你為布下心籠禁製已失半元,怎會……”
葉川的實力不僅恢複如初,而且比他鼎盛時期更為強大,江宗華不解地看向那個再次衝來的人,手中的山河已蓄勢待發。
“一念往生。”
一念往生咒可彌補殘缺真元,讓實力恢複如初。施咒者越是催動真氣,壽命損耗得就越快,相應的,此咒無法中斷,施咒者必死無疑。
此刻他才知道,從一開始,葉川就懷著必死之心。
山河射出一條水綢,纏住騰生的萬木,兩人同時出招,一個懷著赴死之心為女兒殺出生路,一個身負仙君之責鏟除包庇妖人的罪人,針鋒相對分毫不讓。
轟!
強大的靈力相撞,激出道道虹氣。餘震讓這九品堂上上下下都顛倒過來,本在逃亡的百姓腳下一軟,直接摔倒在地,九品堂門口亂成一團,紮成人堆全部圍堵在門口。
八怪繞開互相攙扶的人群,拔出門閂,直將大門踢開。葛禦齊邁過門檻,來到門外,拔著大門的門環,高聲衝內喊道:“快走!”
而門內的百姓齊齊捂住嘴巴,指著門外,嚇得語無倫次,“這,這……”
葛禦齊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門口聚集了一眾仙門子弟,半空中還有禦劍飛行的道人,齊齊落於九品堂外,截住了眾人的去路。未等眾人反應過來,一隻赤羽火鳳自天而降,鳴嘯一聲,要將百姓吞入腹中!
“跑!往回跑!”葛禦齊一揮手,拚命嘶喊著,“門內有堂主布下的結界,快往裡麵跑!”
眾人嚇得連忙往回跑,即便沒來得及站起,也都爬著往回跑去。其餘七人見狀,飛身擋於門前,與葛禦齊一同開陣抵擋住火鳳。他們練武半生之久,隻跟著葉川練過一些法陣,學了些皮毛,雖無法與仙門道法抗爭,但憑借著葉川所留的爐鼎也能發揮一定的威力。
百煉爐鼎,可讓內力轉化為真氣,葉川料想過這一天,他向八怪坦言,若自己遭遇不測,就由他們護住葉闖。
八人圍著百煉爐鼎而站,將內力自掌心灌入鼎中,鼎內金光一閃,射出一道光柱,一瞬抵擋住火鳳的攻勢,成功灼穿火鳳的一片翎羽。赤羽火鳳怒嘯一聲,身體驟然變大了三圈,長翅一展,一眼竟望不到邊!
赤羽火鳳雙瞳燃火,自它的頭顱上現出一個身影,此人背手而立,正是萬生門常無悲。他與江宗華同歲,雖實力不及,但仍是門內翹楚。
二十三年前,巫疆封印鬆動,為再度封印妖將南昆,他與道侶奉師尊丹霞之令前往巫疆,成功封印了大妖,卻不幸失去了自己的道侶,隻能與幼女常悅相依為命。自此以後,他發誓要除儘天下妖禍,至死方休。
常無悲麵色含恨,怒聲道:“與妖人有染者,萬死仍不能解我心頭恨意!”
赤羽火鳳口噴烈火,逼得八人連連退去。
葛禦齊擋在最前,牙縫裡滲出血來,衝蘇堯均吼道:“快去關門!”
九品堂隻有正門閉合,結界才會完全打開,蘇堯均立刻跑去關門,一手拉門環,另一手操縱折扇勾住門環,以最快速度合上大門。
就在大門即將合並時,一隻手擋住了門縫,緊接著走出一個老人,蘇堯均定睛一看,立刻認出了這位一年一見的熟人——劉老漢。
他撚著胡須,故作腔調地說道:“老劉我白吃了二十年的飯,今日就讓我也出一份力吧。”他腳下一踩,立刻有半尊神祇拔地而起,神祇兩手相扣,雙目一瞪,噴射出兩道光柱,與百煉爐鼎一同與常無悲相抗,竟將赤羽火鳳擊退十米。
眾人皆是一驚,想不到這其貌不揚的劉老漢居然會仙門法術,甚至比及常無悲的道法更為強大。來不及細想劉大爺的身份,八怪凝神聚力,一同催動百煉爐鼎。
其餘弟子見狀,紛紛撚起兩指,三千道靈柱擰成巨大的激光,向麵前的三道光柱射去。常無悲自半空跳下,站於眾弟子身前,大喝一聲,“開陣!”
程以璟率先開陣,與常無悲一起喝道:“天公應我,神斧陣,劈!”
一把近山高的巨斧憑空出現,懸於爐鼎上空,法修弟子隨之開陣,逐漸生成了完整的巨斧,常悅率符修弟子以咒令附在巨斧之上,加大了巨斧的威力。
一個常無悲,加上三千弟子的合力,即便是晁桀仙君來也無法保證毫發無損,更何況未曾見過此等陣仗的八怪和劉老漢。
他們拚儘全力與此等威壓相抗,而這神斧猶如泰山壓頂,是根本無法與其抗爭的絕望。八雙手掌齊齊抵住爐鼎,雄渾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鼎中,讓爐內金光四射,幾乎要穿透爐鼎。隻聽哢嚓一聲,百煉爐鼎的外壁裂出一道縫隙,鼎內金丹不受控製地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碎片!
葛禦齊咬緊牙關,額頭細汗密布,猛然噴出一口血來,其餘幾人皆是承受不住,兩腿打戰,眼前一片模糊,險些要栽倒在地。
劉老漢自知幾人已是透支了內力,難以再維持這百煉爐鼎,他望向對麵三千餘人,緩緩突出一口氣,下定決心道:“也罷,幫人便幫到底,反正我已入局,倒也不怕這心法六規!”
常無悲麵色一變,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心法六規?你難道是……”
話音未落,他兩掌合十,以掌中為心,快速翻轉手掌,兩手掌心相對,緩緩錯開,隻剩兩手的食指中指相通,猛然睜眼,喝道:“溯夢歸心,三千眾入夢!”
霎時間,眾弟子皆是動作一滯,雙目無神,墜入夢境之中。神斧隨之威力減弱,八怪抓住時機,用儘最後力氣打出內力,將神斧打偏三步距離。
常無悲恍然回神,伸掌相抗,在麵前形成一道赤色的屏障,以避免中幻術。他盯著半跪在地的劉老漢,咬牙道:“溯夢歸心乃無相九階心法,平常道修最多隻能單開一次,而你卻能同時開啟三千個法陣。你果然是……”
“他”擦去嘴角殘血,手在臉前一抹,露出那張昳麗的麵孔,答道:“葉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