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似人似鬼的怪物,蜀中結界的陣眼處見過一次,方才被引入幻境中見過一次,隻是蜀中那次怪物的水平不高,幻境那次數量少。而這回,幾十個帶著修為的怪物圍聚一塊兒,形勢便十分危險。
林清有些迷惑,這怪物難道是這個世界的特產嗎?怎麼到哪都要遇上一回?
這些怪物生前應該是修士,不知因何成了這個樣子,可以看出曾經皆是修為不俗。杜鄞與洛不凡陷入其中也無法脫身,林清再仔細瞧了瞧,卻沒見到那折扇兄在哪裡。
旁邊嘩啦一聲,是折扇展開的聲音,隨即有人說:“練屍術。這動輒幾十位築基期修士,可見背後之人的大手筆。”
林清忍不住皺了皺眉毛,心道仁兄你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吧,斜眼撇去,隻見折扇兄麵帶微笑,折扇在鼻尖輕搖——想必是嫌這味道不好,悠悠然道:“我看這魌,定有了不得的大事要乾。”
這人說話非常自顧自,完全不理會彆人理不理解,林清實在忍不住,道:“仁兄,現在這般情景,一會兒還會出現什麼不好說,我看你的意思,似乎是要和魌一鬥到底,不如你給我講講你知道的,我也好幫襯你?”
對麵兩個上躥下跳和怪物你來我往好不熱鬨,這邊折扇兄略一思考,將林清上下打量一番,道:“莫非是三大門派之人?”
又自己接話:“罷了,不重要。道友,練屍術你沒聽過?”
“那確實沒聽過。”林清道。
“此乃魔界禁術,專用人的身子做蠱,舍其心臟肺腑,塞入魔界一種名為三煞苦的藥草,佐以咒術,練好之後泡入血中蘊養七七四十九天,方才成形,且幾率不高。此蠱威力巨大,尋常招數是殺不死的,能一下放出這麼許多,我們姑且可以判斷那人手中有不下上百條修士的性命。”徐臨道。
林清睜圓了眼,想到蜀中那日地穴裡成群的怪物,瞬間寒意遍布,他張張嘴,“那,若是普通人被練做這勞什子蠱,也這般嗎?”
“普通人?”徐臨‘嘖’一聲,道:“練凡俗之人倒是容易很多。”
正說著,忽然一陣刺鼻的腥臭味撲來,林清餘光瞄見一道影子,腳尖微轉,剛要亮出藤鞭,隻見折扇兄袖袍一揚一落,那怪物便屍首分離,身子往前衝了幾步,踉踉蹌蹌。
林清一邊被這畫麵震撼到頭皮發麻,一邊還得空質疑道:“這不就殺死了麼?”
徐臨斜目覷了一眼林清,作勢後退,道:“還早著呢。”他說完人已經在幾米外,林清回頭一看,那沒了腦袋的怪物竟像是還有一雙眼睛似的,晃悠了一陣,便準確無誤地朝林清奔來。
這畫麵實在是太驚悚,林清側閃開,同時抽出藤鞭招呼過去,詭異的是,他背後有一種不祥的吸引力,在他擊中怪物之後,猛地發力,仿佛一股巨大的磁力將林清向後拖拽。
刹那之間,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滿地碎瓦殘垣,唯有一尊落灰的破敗金像還矗立著——竟是又回到了方才那個魌廟!
這是什麼瞬移大法??林清隱約有種被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氣結。
忽然一聲蒼涼長歎從金像處傳來。
尋聲看去,金像前的蒲團上跪坐著一個人。他整個被籠罩在陰影之中,若非十分注意,完全叫人察覺不到,那歎息的聲音說:“吾曾受蒼生信仰,何等輝煌燦爛,然眾生無情,忠誠坍塌,神格隕落,殘體難存——”
鬼一般的啜泣嚎哭席卷而來,天上明亮彎月逐漸覆蓋一層血紅,清朗夜空出現岩漿般的濤浪,片霎間,一方世界就成了煉鬼地獄。
那聲音愈發激動,嗓音粗糲而模糊,“一念歧途,神鬼兩不容,斥吾苟且偷生,嗟!”
帶著腥氣的烈風無端自起,陰影中的人轉過身,看不清麵容,隻一雙血紅的眼睛在昏暗中尤為矚目。
血氣撲麵而來,那人還在遠處站著,林清卻感覺有一隻手死死箍住他的脖子,空氣中蘊含無形而強大的壓力桎梏著他,動彈不得。
林清人生頭一回被這樣掐住脖子,心中卻是驚怒多於恐懼,甚至想投訴八百年不吭聲的係統。
這莫測的家夥或許就是魌,將林清碾壓得完全無法施展手腳,殘影略過,眼前便出現一張帶著蝶翼麵具的臉,一雙眼瞳內似有血海波濤,直勾勾盯著林清,熾烈的情緒皆從眼裡流露出來,顯得瘋狂而令人膽寒。
那雙眼裡的狂喜與貪婪簡直快凝成實質,木然張嘴,鐵片刮擦似的聲音響在耳邊:“後生,可願獻祭於吾?”
林清體內的靈力好不容易彙聚起來,又再三被衝散,消耗很大,不消片刻,冷汗遍布額間。缺氧使他頭暈眼花,渾身發冷,在萬鬼嚎哭中,他聽見久違的電子音——
【叮——友情提醒:尊敬的玩家,反派黑化進度條正呈增長勢態,請及時截斷黑化條的增長。】
林清眼角一跳,一時竟不知該是先急杜鄞還是先急自己的小命。
友情提醒完,又說【兄弟,你打不過,不如買個掛吧,一掛十分,童叟無欺……】
電子音在腦海裡喋喋不休,林清頭暈腦脹,正在與理智連線中,忽地,心臟處傳來一陣劇痛。
那痛感巨浪一般過遍全身,刹那間神智回籠,林清猛地睜大眼,隻覺疼到窒息,眼睜睜地看著一隻青白的手,四指指尖沒入他胸膛,血液浸透衣袍。
混亂中,林清大腦宕機,眼前一切信息都無法處理。
惟見那四根手指沾染著自己的血跡,冒出絲絲滾燙的霧氣,變得焦黑一片。即便如此,卻還在繼續探入皮肉之中。
修仙之人不懼冷,林清此刻卻感覺血液一點點涼下來,冰冷寒意從骨頭裡往外泛,四肢逐漸麻痹。
【……相當劃算,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來一個!”林清在腦海裡衝電子音吼道。
【叮——尊敬的玩家,您當前擁有分值為20,確認使用20分,剩餘分值為0,請再接再厲哦。】
隨即,一股溫暖而充沛的力量遍及林清全身,豐沛的靈力使林清終於擺脫無形束縛,趁著對方尚未反應,林清召出藤鞭,蘊著窮極之力,纏住魌。
魌的反應相當迅速,一瞬間便已做好防備,藤鞭纏在其上,隨時都有斷裂的壓力,林清忍著胸膛的劇痛,控製藤鞭用力絞纏,將那不人不鬼,非神非魔的魌絞得灰飛煙滅。
哭嚎聲止,烈風停歇,彎月重歸皎潔。眼見魌漸漸消散於無形,巨大的不真實感襲來,林清踉蹌著坐倒在地,捂住傷口,不住地抽氣。
這魌專好修士的性命,總該不會隻是為了練出一支死屍隊。它自甘墮落,早與人界無關,卻在東吳成了個宮觀眾多的靈佛神官,個中目的,實在說不上無害。
正待心臟處的傷口緩緩愈合,眼前蹦出個進度條,數值赫然是百分之六十。
林清一個激靈,顧不上疼了,一躍而起朝西坊而去。
夜風中帶著愈發濃鬱的花香,已是下半夜,空氣略微潮濕。途中,林清逐漸放慢腳步,最後索性停在路上。
環視四周,戶戶門窗緊閉,隻有屋簷上掛著的花燈照明,四下一片死寂,便是夜風徐徐吹拂,也不聞窸窣。
林清心念微動,舉起右手,在空中橫豎左右地劃了起來,尚未完成,屋簷延綿之外的一座高樓忽地綻放刺目光芒,白虹貫日般直穿夜空,隨即消逝。
這架勢,倒是像杜鄞絕殺時會出現的樣子,林清便趕不及將此咒劃完,調轉方向,朝那座高樓疾馳。
離得近了,方才發現那竟是亓王府,一團魔霧籠罩其上,濃黑的霧氣在四周瘋狂震蕩,靈壓極強,稍一靠近,便感胸口滯悶。林清微驚,顧不上方才的消耗,縱身躍進一團濃霧裡。
庭院中的景象瞧不清晰,烈風無端生起,絲絲縷縷的霧氣纏在衣袍發絲間,像是遊走搖曳的蛇爬過,林清起了滿身的寒毛,還要強自鎮定,在能見度極低的霧氣中緩行。
除了似有若無的鬼嚎,此處並未有打鬥的聲響,空中仿若崩著一根無形的弦,越來越緊。
林清在袖中暗暗捏了個訣,隨即藤鞭出手,靈光劃破濃鬱的黑霧,頓時烈風止歇,大霧散去,一簇青竹露出輪廓,月華漏下,庭院中似有積水空明。
那簇青竹下,竟站著位挽發婦人。
正是亓王妃。她一身素綠寬袍,墨綠束腰,纖長高挑,有垂柳之姿又似白瓷青瓶,手中一樽金杯,正將杯中清水灑在竹下,回首,對上林清的視線。
亓王妃極是清麗,柳眉纖巧,目如彎月,道:“仙君深夜不眠,是下人招待不周麼?”
林清心中一震,忽然想到,早在入城之前,便有老漢與他說過,亓王之所以開始廣納修士、大開魌廟,最初便是為了亓王妃的病。
城外動靜不小,她難道沒有耳聞嗎?
“……今夜月色甚好,出來走走。”
王妃仿佛看不見林清衣裳上可怖的血跡,聞言點點頭,便回過身,繼續替修竹灑水。
怪得很。
林清默默後退幾步,手腕翻轉,自暗袋中抽出一張符紙,捏訣施術,而後將灌滿靈力的符紙甩向王妃背影。
散發熒光的符落在王妃裙擺,霎時,王妃此人便如一滴顏料墜入清水,逐漸透明。
不過片刻,地上飄落一張人形剪紙。
林清上前幾步,彎腰拾起剪紙。那是一張十分精致的、酷似王妃麵容的肖像,失效的咒術刻在紙上,閃爍幾下幽光,最後徹底黯淡。
指尖捏著肖像剪紙,林清抬眸掃視一圈王府,麵色慎然。
那日在地下城,費老頭給他講了個很長的故事。
費老頭還是費老爺時,曾是名噪東吳的一方首富,可惜一朝染賭,本該吃三輩子的金山銀山轉瞬即逝不說,還落得個賣兒賣女的淒慘地步。
被賭桌迷了心竅的老賭蟲,下半生精神寄托一樣當做家的地方便是地下城那銷金窟。地下城如何開始建造、如何運營、主人是誰、斂財手段……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這一條五毒俱全的地下產業鏈,最上頭的,是亓王。
供奉非神非魔的魌、大肆招攬修士、大量出現的死屍怪物、非法斂財……
五毒俱全的何止是地下城,分明還有亓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