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眼前那張臉模糊成一團,刹那間煙消雲散。
林清喘了口氣,慢慢站起來,叫夜風一吹,冷靜許多。見四周雖空空如也,卻有一股子幽幽的邪氣,實在不宜久留,便利索地抬腳就走。
然而這位隱而不露的大佬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繼小劇場、情景實踐之後,還有幺蛾子等著林清。
一刹那,破敗荒廟的上空裂出鮮紅的縫隙,隨著一聲狂嘯,林清側身,堪堪躲過不明生物的攻擊。
林清側眼一看,才壓下去的汗毛複又豎起來。
這個不明生物,好手好腳有腦袋,形容詭異,雙目呆滯,身著一襲勉強看得出形製的衣服,腰間還掛著綴牌,上刻‘餘姚派’。見此,林清便知道這曾是位修者。
這傀儡木偶一般的修士一擊不中,毫不拖遝,舉著劍馬上添來一擊,他的靈力極厚重霸道,劍未至,靈壓已然衝林清麵門而來。
而林清,縱然原身是金丹後期的界內楚翹,可架不住殼子裡是一個讀書二十年的弱書生,打打小怪物也就罷了,真麵對這麼蠻橫的對手,握著藤鞭的手都要顫三顫。
於是迎著悍然殺意,林清蓄起靈力揮出一鞭,與此同時連退三步,隻聽對麵轟隆一聲巨響,揚起一片灰塵,林清剛一落腳,那把劍便穿破揚塵破空而至。
破廟裡空間有限,再退就要撞牆裡去了,林清手腕一抖,藤鞭溢出晶瑩的靈光,纏住來劍,劍中洶湧的靈力順著相觸的法器,與林清的靈力碰撞在一處。煞時,林清臉色蒼白,悶哼一聲。
對麵那傀儡修士的靈力邪門得很!似魔似仙,霸道異常,章法詭譎。
林清麵色微凝,意識到事情比想象的嚴重,忙斂心神,收回藤鞭。再出手,那藤鞭便蘊含十二分威力,帶起一聲清嘯,朝傀儡修士而去。
彼時塵霧才散,那傀儡修士召回自己的劍,竟沒切招,也沒打算避開林清的攻擊,隻迎著藤鞭,一味的攻擊。見那雙目呆滯,滿麵黑紋的樣子,果然是個沒有自主意識的傀儡,生生抗下了林清那一鞭子。
靈光大盛,本就殘敗的破廟被強大的靈壓碾成碎木殘垣。林清躍出高牆,還是躲避不及,被餘波殃及。然而此時也顧不上這麼多了,趁著那廝妖魔鬼怪沒緩過來,趕緊跑才是上策。
林清一路風馳電掣,朝西坊狂奔。
西坊位於姑帽城中心,沿街尚還花香彌漫,彩燈未滅,整個魌廟燈火通明,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便可見擠擠挨挨的人群,有繞在魌廟門前交頭接耳的修士,也有哀嚎怒罵的姑帽百姓。
走近了,人聲嘈雜,林清站在人群之外幾步距離,順著議論的焦點看去。
這座魌廟和方才所見的幻覺並不太像,唯有那尊金像如出一轍的高大,此刻,金燦燦的大殿內,魌神像從胸口處延綿出蛛網似的裂縫,每條裂縫足有一指粗,魌神的左臂從肩膀斷裂,七零八碎躺在地上,可憐那石板地被砸出一個大坑,看起來十分狼藉。
聚成一團的修士們驚疑不定,另一邊的姑帽百姓已經炸開了鍋,吵吵嚷嚷,林清也聽不清講了些什麼,最後居然一片接一片地跪伏在地,雙手合十舉過頭頂,似乎是在叫著‘魌神息怒’。
伏地的百姓中男女老少皆有,不多久,他們逐漸達成了某種共識,開始齊齊呢喃同一句話:“願此香華雲,遍滿十方界,供養一切佛,尊法諸賢勝。”
林清下意識後退幾步,心道這話耳熟,莫非自己還在詭譎幻境裡。
正這時,右肩忽然搭上一股沉沉的力量,林清登時全身毛都炸了起來,反手拍去一掌,眼前一陣天翻地覆,後麵的人借力躍至眼前,還鎖著林清的手腕,長眉微蹙,低聲道:“師兄?”
十分熟悉的嗓音,林清瞪著眼盯了杜鄞片刻,才鬆下手中的力氣,後者順勢放開。
“這是什麼情況?”林清問道。
杜鄞鬆開手後,扯了兩下自己的衣袖,轉頭看向一大片跪伏的百姓,那句詩回蕩在夜空中,如密網籠罩。
“魌神像於深夜被人損毀,亓王方才懸賞眾修士捉拿凶手,已經有大部分人出發了。”
魌神可是姑帽城乃至東吳的鎮界之神,在祈靈節這天做出此等冒犯之事,這凶手不可謂不勇猛,可是……
“有人看見凶手的樣子了?”
杜鄞麵色淡定地搖了搖頭,道:“無人看見。”
“……”那上哪去抓凶手……
林清瞅了眼為數不多在魌廟裡裡外外打轉的仙人修士,心中不由為亓王花出去的這麼多錢感到不值,道:“我們也去看看。”
魌廟雖大,結構並不複雜,除了大殿內的金像遭到破壞,其它分毫不動,說明肇事者就是衝著魌神去的。這魌神也不知究竟哪方神聖,給林清一股子深深的邪佞感,繞完整間廟的內部,又去繞外圍牆,見屋簷角門處懸掛銅鈴,林清猛地停住腳。
林清表情略有些古怪,問身邊的杜鄞:“你方才,有見到亓王麼?”
杜鄞道:“沒有,是個衙役來傳的話。”
廟門前的人們不知疲倦地低聲頌詩,角門上懸掛的銅鈴時而發出細碎的、輕微的脆響,林清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呼吸一重,腦中極快速閃過一個念頭。
“洛不凡,包括我們,一直認為嫌疑最重的是亓王。”林清開口。
聞言,杜鄞微掀起眼皮,朝林清看去,他一貫冷靜淡定,這一趟東吳之行更是人淡如菊,因此並未有什麼表示。
林清輕歎一口氣,嘖一聲,道:“可縱是王爺,也隻是個凡人。”
一個凡人,怎麼也惹不出這麼多怪事,背後定有哪路神鬼妖魔在支撐,如此一看,是哪路便無比清晰了。
問題就在,這魌究竟是何方神聖?
思考不及,前方響起兵器相撞的聲音。
尋聲而去,隻見魌廟的背後,大片陰影中,兩個人你來我往貼身纏鬥,打得不亦樂乎。
這兩人都不眼生,正是洛不凡,和白天那位在擂台上驚鴻一現的折扇公子。兩位高人鬥在一處情況那是相當膠著,一波波強烈又克製的靈壓蕩開來,震得此處銅鈴叮鈴當啷。
約莫是見到有人來了,那邊的公子哥收了扇子,躍出幾步,負手而立,道:“這位道友,在下向來是個講道理的人,咱們有事不妨和和氣氣坐下來聊聊,何必大動乾戈呢?”
洛不凡收了劍,瞧了林清和杜鄞一眼,轉而對那位公子道:“魌像損壞,是你乾的。”
這話裡沒有質問、沒有疑惑,非常肯定而輕淡,仿佛隻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林清有些意外,視線複又轉向那位公子,對方略一歪頭,挺不解的樣子,“在下剛到此處就被道友追著打,這廟還沒來得及進呢,怎地又成了損毀神像的凶手了?”
洛不凡:“以掌心度氣,震碎金像的胸膛部位,又以折扇為刀,橫劈臂膀,期間並未使用靈力,純靠掌力,且一次即成。這般能力,現下整個姑帽城,沒幾個人能做到,我方才與你對弈,便知道你有。”
洛不凡認準了這公子哥就是罪魁禍首,雖然是以極其武癡的角度推理出來的。
徐臨聞言,很是一愣,而後不禁笑了起來,嘩啦一下展開折扇,邊給自己扇風,邊笑道:“有趣,我倒是第一次見有人這般偵案,道友修為精湛,是個武癡,隻是腦子不見得好使哈哈哈哈哈哈。”
“這麼說,你認了。”林清見這位仁兄笑得見牙不見眼,覺得此人大概也是個心眼寬的,果不其然,這麼一問,他笑歎一口氣,道:
“三位道友,亓王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懸賞也未說明是什麼寶貝,給不給還不知道呢,不如這樣,我給你們講個秘密,做為交換,你們權當做不知此事如何?”
很奇怪的交易。
然而徐臨不等三人有所答複,搖著扇子,自顧自道:“人說亓王治番有功,為東吳改天換,還供奉了位極靈驗的守護神鎮守南疆,殊不知,這一切全是以物換物,終究要連本帶利付出代價的。”
林清見他搖來搖去的扇子有些眼花,道:“兄台不妨說得再白一些。”
徐臨手中一頓,將折扇收斂,道:“千人頌萬人拜的魌,乃是墮入魔域的半神。”
此話一出,四人不約而同安靜下來,多少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樣。林清也努力了一番,模模糊糊想起來,是曾有位萬人參拜的半神。
這位半神叫做倛,曾是人間各種祭祀儀式上的鎮座靈。它並非修為圓滿才飛升為神,而是靠人們對它的信仰,盛極一時,擁有無數宮觀廟宇,被尊稱為半神。
可自修真力量從人界成長起來之後,人們逐漸廢棄了許多祭祀活動,久而久之,人界開始崇尚修真自強,舊有的那一套祭祀典禮凋零式微,萬人敬仰的半神倛於是被遺忘在曆史之中。
“沒了人的信仰,就等於沒了生存來源,這位半神不僅沒有泯滅於天地之間,還悄然成了這個魌,在東吳大受敬奉,此間門道,十分有趣。”公子哥如是說。
群頌的四句詩尚在回蕩,逐漸磅礴起來,頗有威勢,林清聽得眉頭一皺,才要出口詢問,忽聞一聲嚎叫。
那叫聲相當慘烈,簡直像是下了油鍋之人發出的悲鳴,且持續了一段時間,四人趕緊朝聲音來處去,沒走幾步,迎麵撞上一群似人非人的怪物。
這些怪物少說有幾十個,聚在一起,還未近身便飄出一股腥臭味,他們身上裹著看不出原狀的一團破布,發絲結綹凝著血塊,皮膚烏青,勉強看出其上還爬著蜿蜒的黑紋,一雙眼珠在黑暗中發著暗紅的光,體態癲狂,見到林清一行人,便如餓狼見了羔羊一般,怪叫著撲了上來。
洛不凡第一時間衝了上去,以一當十的架勢,林清便稍作心安後退幾步,做圍觀群眾觀察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