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 :“師兄,你甘心嗎?”(1 / 1)

亓王府從外邊看很是‘花枝招展’,燈籠高高掛,彩條齊飛揚,一副與民同樂的樣子。

林清一行人站在王府門口沒著急進去,隻先把麵前的豪宅審視一遍。

王府建址偏了些,遙遠的花街傳來模糊熱鬨的樂聲與喧嘩,愈發襯得這裡寂靜。再細看,飛簷處斜去,正好與西坊的魌廟連成兩點一線,華燈初上,魌廟被燭火燈籠照得輝煌明亮,在亓王府後,像座威武的守護神。

守門侍衛見這三人矗在門口當了半天雕塑,頻頻投來眼光,林清這才斂袖,用手肘戳了戳洛不凡。

守門侍衛眼角微抽,認為這恐怕又是來撞騙的,懷疑地望著洛不凡走近,然後看見這家夥居然掏出來一張名帖來。

侍衛還怕自己是眼花了,在燈籠下看了又看,表情複雜,收了名帖,悶聲咕噥了一句,這才回身道:“三位仙人請跟我來。”

修仙之人好,好就好在五感靈敏,儘管守門侍衛說得極模糊,林清還是分辨出來,說的是‘怪事’。

可巧,東吳竟有這麼多怪事,於是林清感到頗有些趣味,跟著進了亓王府門。

若說王府外邊與民同樂,裡邊可就是截然相反,偌大一個府宅,隻有廊燈與風燈照著,偏偏庭院中還種了一簇青竹,風一吹簌簌作響,將夜裡的所有光線切割成細碎的光影。

侍衛將三人引進一間廳事內坐定,道是靜候片刻。

不多時,側門處進來了一位丫鬟,低眉垂目,開始動手泡起茶來。

原本林清並未太注意,直到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有人來,這才餘光微瞥,看見了丫鬟泡茶的動作,隨即目光停滯。

成色極好的三隻杯盞裡茶水盛了得有十分,幾欲溢出,茶湯色清,在燈光映照下,杯底的一小片青竹圖案清晰可見。杜鄞和洛不凡都是沉得住氣的人,雖等候良久,卻不見急躁,目不斜視,丫鬟便自顧自地不斷為之更新茶水。

林清見那越來越寡淡的茶湯,表情不由變得有些複雜。

茶盈滿杯,久泡不換——這是送客的意思。

正當林清在心中斟酌著亓王究竟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忽然一聲珠簾碰撞的脆響。

尋聲望去,掀簾而來的是位婦人,衣著較泡茶丫鬟稍華麗一些,她上前來,伏了一禮,用極公事公辦的語氣道:

“給三位仙君請安,三位仙君是王爺的貴賓,本該儘數招待,隻是實在不巧,王爺這會兒暫不得空,王妃身體欠安,不宜見客,囑咐老奴來給三位仙君道罪,若不嫌棄,王妃安排了客房,三位仙君先入客房休息一夜,明日且由王爺親自招待。”

所謂客房在一間單獨的小院中,侍衛一走,三人就在院中的石桌上聚了頭。

林清望望這個,又看看那個,先開口:“怪事。”

“像這座府邸。”杜鄞冷不丁道。

是了,便如這座府邸一般,外表看著其樂融融,其實內裡大有乾坤。

“我瞧侍衛的樣子,亓府或許很不常招待修客。”洛不凡道。

話畢,氣氛陷入暫時的沉默。林清一手托著下巴,忍不住蹭了蹭。

姑帽城喧鬨了大半個晚上,絲竹笙歌才停息下來,待這座狂歡中的城市暫落序幕時,已經是深更半夜。

林清合衣躺在床上,盯著簾帳無聲無息,在細細複盤入姑帽城以來接觸到的一切信息。

亓王近年來對修者的興趣已然到了狂熱的地步,儼然把姑帽城經營成了修真界團建的地方,隔三差五來點這個會那個會,還給自己的地盤立了個保護神,搞得煞有其事,全民信仰,乍一分析,怪像傳.銷.組.織的。

在林清看來,簡直處處散發著‘我是副本boss’的氣息。

夜深裡偶爾起了點風,府中庭院內的青竹便微微摩挲。待風停,竹子不響了,便顯得此夜更寂。

大約是個好入眠的靜夜,林清腦子轉了半天,終於眼皮逐漸沉重,呼吸綿緩下來,卻在他正要入夢之時,從極遠處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像是什麼東西將地砸出個窟窿的架勢,驚得林清心臟差點跳出來,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飛快拉開房門。

甫一開門,便見杜鄞從對麵房間出來,對著林清張了張口,接著閃電一般刷一下沒了影。

林清在原地愣了會兒,下意識張口模仿了一遍,才後知後覺,對方說的是‘西坊’。

城中西坊是今日祭神大典的地方,那裡有一座魌廟,想到這,林清不禁挑了挑眉毛,緊跟杜鄞的方向而去。

街上掛著燈籠,花束在夜風中綻放,風裡浸著花香,不多久,林清在一片屋簷上停駐。

杜鄞已經跑沒影了,而那聽起來像是要把地砸出個窟窿的動靜居然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街上空無一人,窗子都是暗的。

忽然,響起一道鐘聲。那鐘聲厚重悠長,緊接著叮叮當當的風鈴脆響,在鐘聲與風鈴聲中,似有一群人密密麻麻地誦起經來,經幡在長空飄蕩,木魚規律敲擊,若是閉上眼,定然以為誤入寺廟深處。

林清略一思量,然後落了地,一步一步,尋著聲源處走近。

拐過一個胡同,世界仿佛對半折疊似的,本該是巷子道的地方豁然開朗,成了一片大平地,前方幾米拾階而上,赫然出現一道恢弘古樸的紅木大門,兩邊有異獸石像,一副牌匾上鐫著兩個大字:魌廟。

悠悠的經誦從中傳來,空中逐漸飄起香火的味道,鈴聲叮當。

林清藏在袖中的手握緊藤鞭,將這座莫名出現的建築看了良久,心知這是個險地,緩抬步,踏上石階。

四合院子中架著一座玉台,台上左右中分彆擺著粗糧、牲畜的頭骨與一盤果子,一鼎半人高的香爐中插著三根兩指粗的香,青煙彌漫,這是個祭台。祭台之後,正殿裡,帶蝶翼麵具的魌神金像立於中心,長明燈在金像前搖曳。

長明燈恍惚一下,眨眼間,空著的蒲團上便跪坐了一個人。瞧身形是個女子,雙手合十,微垂著頭,狀似祈願。忽而,她的呢喃響在林清耳邊,清晰至極——

“願此香華雲,遍滿十方界,供養一切佛,尊法諸賢勝。信女張小月願以十年陽壽為價,求神君佑我如願嫁與喬家二郎,與喬二郎舉案齊眉……”

話音尾巴愈發虛幻縹緲,卻見那女子瘦削的肩膀顫個不停,身上逐漸蒸騰出青灰色的霧氣,絲絲縷縷纏上魌神的金像。

而後,燭火微晃,蒲團上跪著的成了個中年男子,也是雙手合十,頭顱微垂,呢喃道:“願此香華雲,遍滿十方界,供養一切佛,尊法諸賢勝……此後官運亨通,平步青雲,信徒願做任何努力,付任何代價。”

不多時,男子從蒲團起來,轉身朝門外走,他的麵目模糊,肩膀微榻,渾身青霧,那霧氣像被磁吸似的飄向魌神金像。

林清站在香爐邊,與男子擦肩而過。

霎時,天光乍亮,他像忽然墜入遊戲場景,形形色色的人影從他身邊,從這個院子裡往來。上香的,祈願的,還願的,林清耳邊突然多了很多很多嘈雜人聲,求姻緣、求財富、求權勢、求平安、求壽元……不一而足。

周圍語氣各異的祈願聽起來像是在窺探人間,癡嗔怒笑、怨憎妒、求不得、愛離彆,每一個經過的人身上都帶著青霧,最後無一不都被魌神金像吸納而去。

那些或悲愴或癡怨,或貪婪或猥瑣的欲求,混雜著強烈的情緒,轟隆隆灌滿耳朵,仿佛一鍋燒開的沸水,聽得林清頭疼難耐。同時,一縷涼意攀上後背,令之寒毛倒豎。

突然,所有聲音收束,人影消失,廟中恢複了安寧,卻見殿中的魌神金像如同蒙了塵垢一般灰暗,幾縷裂紋爬上蝶翼麵具間。

一聲蒼涼長歎自殿中幽幽而來,金案斷裂,神像蒙塵,屋瓦褪色,整間宮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敗。

古色古香的恢弘宮觀轉眼間變成殘樓敗瓦,不多久,從殿內又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人影從暗處逐漸來到月光下,泠光微閃,劍尖流轉光華率先出現,尋著劍身一路向上,竟是一位極熟悉的人。

林清當場愣在原地,“杜鄞?”

站在明暗交界處,提劍而來的,正是杜鄞。

林清心中巨憾,趕緊翻出反派黑化進度條,然而黑化度依舊停留在之前的位置,並未有所變化。

愣神的這會兒功夫,杜鄞緩緩提起劍,挽了個劍花,帶著一道無形利刃感,朝林清迎頭劈來。林清側身避開,順手揮出藤鞭,纏住那把細劍,心中疑惑,脫口而出:“你什麼情況?!”

然而杜鄞卻好似根本聽不見,眼皮都不眨一下,劍身靈光一閃,掙開了藤鞭的桎梏,乾淨利索地切招朝林清身上招呼。

一連幾招下來,林清被攻得節節後退,持藤鞭的那隻手腕隱隱發疼,好幾次擦著鋥亮的劍刃而過,心驚肉跳,不禁遍生冷汗,這杜鄞是衝他小命來的麼?!

纏鬥間,林清腦子裡忽然蹦出一些‘自己’的練功畫麵。開始林清尚未在意,隻覺得很影響他從杜鄞劍下逃生,在某一刻和杜鄞交鋒時,卻忽然意識到,那些畫麵竟都是杜鄞現在的招式。

林清驚起一身雞皮疙瘩,一滴冷汗差點迷了他的眼,無他,隻因為腦海中‘林清’同樣修過此招,使出來卻完全不敵杜鄞。

同樣的招式,懸殊竟這麼大。

越是意識到這個,林清心中就越是浮出一絲絲微妙的異感,那不是林清的,而是原身‘林清’的。

終於,無情的過招機器杜鄞一劍橫劈,林清抵擋不住,被靈壓震得後退幾米,身子一軟,跪倒在地。

鬥了這麼幾十個回合,地上一片狼藉,塵土彌漫。

林清的心跳極快,像是要衝出喉嚨,呼吸也粗重,冷汗直滴。他閉了閉眼,心想,這真是一幅完敗的狼狽模樣,若是‘林清’本人,這下估計恨不得將杜鄞大卸八塊了。

偏偏杜鄞還十分平靜,仿佛隻是熱了個身,慢悠悠來到林清麵前,劍尖在地麵拖出一道細痕。

“嗬……”

一道很輕卻很清晰的嗤笑落入林清耳裡。

林清眼睫覆了一滴汗珠,微微一顫,汗珠滴落,他掀起眼皮,目光直勾勾盯住杜鄞。

一輪彎月高懸於空,杜鄞持劍而立,恰如林清第一次見時挺拔得像顆小青鬆,清雋英氣的一張臉從容淡定,他並未低頭,而是垂下眼皮,從高處朝下回望林清。

忽然,他笑了。那是個……極欠揍的笑,唇角一勾,眼睛微彎,腦袋側偏一點,道:“師兄,你甘心嗎?”

林清瞳孔微張,震驚地看著他。

見林清這幅表情,他又問:“服氣嗎?”

夜風吹起來,涼颼颼刮在林清身上,林清說不出話,就見那杜鄞半蹲下來,與自己平視,清澈的眼底和卷長的睫毛近在眼前,話音和這風一樣涼:“這麼多年,打壓我,針對我,就是因為我,比你強,對不對?”

“你看,師兄,我就是比你強,你恨不恨呐?”杜鄞說罷,笑得更開了,他長一雙略圓潤的眼,又十分清澈,黑白分明,笑開了便有股純真氣,可惜放在這個情景,隻是徒增諷刺。

林清看著那雙眼睛,心跳還是飛快。潛意識裡,他能感受到‘林清’的怒氣,若是原主,此刻想必要火冒三丈,咬碎銀牙,可是作為他自己……

林清垂下眼皮,深呼吸幾下,平複心緒。

再抬眼,見這個杜鄞還是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倒確實有點被氣到,索性咧嘴一笑,飛快抬手捏住眼前人的左臉頰,語氣有些惡劣:“恨?師兄可高興著呢。”

眼前之人表情空白一瞬,隨即沉下臉來。

林清見了這個變臉術,笑得更痛快了,鬆開手,道:“你是哪個魑魅魍魎?想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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