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油菜花田。”
老漢:“知道那曾經是什麼嗎?是寸草不生的硬土!”
林清點點頭,道:“據說亓王十年前封地東吳,難道是亓王到來之後治理得當,改硬土成沃田?”
老漢呲牙,十分嫌棄:“你這娃娃,呆得很呐。”
於是林清一笑,繼續道:“老伯賜教。”
老漢便終於講了起來。
話說東吳之地自大梁建朝以來,很長一段時間未有過一任藩王群守。那時的東吳又叫南蠻荒地,人道南荒刁民難養,教化不動,連流放都少有來這兒的,卻在十年前迎來了第一位正正經經的藩王。
這位藩王乃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倒了八輩子血黴被封東吳,帶一支護衛隊,幾車家當,在眾民的注視下住進亓王府,從此開始了他的治理之路。
經過長達五六年的奮鬥,東吳的‘窮山惡水’之名勉強摘除,百姓至少有健康的土地可以耕作,可還不待亓王再接再厲再創佳績,亓王妃就病倒了。
這位曾經的京城貴女在窮鄉僻壤苦熬六年,終於熬不下去,一病不起,纏綿臥榻,亓王從此無心其它,為王妃之病遍求天下名醫修士,開觀禮佛。可求來求去,王妃的身子就是不見好。
忽有一日,一位無名散修行經東吳,聽聞亓王妃之事,主動尋上王府,向亓王道了個秘密。至今無人知曉那是個什麼秘密,隻知道自那以後,亓王水也不治了土也不理了,耗資無數在東吳各個縣城中修建廟宇——便是如今的魌廟。
人們皆當亓王是瘋了、癡了,這三山四水終究是熬傻了第一任藩王,誰料還沒一年,南荒之地居然開始變了。
先是陽光充足,再是蟲獸退散,雨水不糟蹋土地了,莊稼居然迎來了堪稱豐收的季節。人道是亓王的誠心感動上蒼,天降福瑞,於是亓王的修廟工程便越來越大。
“就是說,是那位無名散修指點亓王拜魌神官的?”林清問道。
“大約是吧。”老漢不甚在意道。
林清沉吟片刻,“老伯,說來說去,您還沒告訴我們,魌神官究竟是何方天神?”
聞言,老漢先是雙手合十,朝神祇彎腰拜了拜,而後直起身,悠悠道:“乃是曾受億萬人敬仰,法力無邊的九天神官的一縷精魂,落於東吳,修養生息,凡人但有所求必能如願,真真是普渡眾生的仙神。”
像是應和老漢的話,城內忽而傳來沉悶綿長的鐘鳴,渾厚沉重的鐘聲越過城牆與油菜花,蕩在淺金色的天空中,夕陽斜綴著,依舊用光熱塗抹世間土地。
鐘聲敲了約有三四分鐘,停下時,林清竟覺得這方世界有瞬間變得異常安靜,仿佛所有活物都不存在,隻有植物擠在一起的,若有若無的細響。
很快,風聲、遠處的人聲又回來,老漢這回是真的要走了,臨走前,特地和林清說道:“你們若想要去投奔亓王,直接進城和衛兵說就是,亓王府可不是你們隨意進得了的。”
說罷,搖搖晃晃地走了,林清朝他背影道了聲謝,忽然發覺始終沒聽見杜鄞的聲音,回頭一看,見杜鄞站在柳樹旁,半垂著眼,一隻手隨意撈起一條柳枝,亂七八糟地在指尖繞來繞去,神祇間透出的青煙絲絲縷縷纏住枝梢。
不知道在想什麼,林清揚聲道:“走吧。”
城門的士兵聽說林清二人是從北方來的修士,眼皮都不眨一下,極其熟練地吩咐手下人給他們遞來一張文牒,便放了行。
林清和杜鄞四目相對,拿著那張文牒二臉茫然,約莫是他倆的無知氣息過於濃厚,一位麵貌和氣的青年好心開口道:“兄台不知,這牒是亓王所發,凡是來城的修士,都能憑借此牒在城中找到落腳處,你二人若是暫無住處,便可憑此牒去城中任意一家客棧留宿。”
見眼前青年的衣著與舉止,林清伸手作揖,道:“感謝道友解惑,原來這亓王愛好招攬天下修士的傳聞並非虛言。”
那青年爽朗一笑,道:“那是自然,亓王對修士的愛惜,九州之內莫有能及者,二位自便。”說罷,青年抱了抱拳,離去。
林清將文牒打量一二,自語道:“這滿城儘是修真子弟,竟還能有邪祟作妖?”
二人並未遠離城門,馬車碾著土地經過,揚起一陣塵土,杜鄞將險些被撞上的林清往後拉了幾步,道:“天色不早,該走了,師兄。”
如果不曾聽老漢說東吳的曆史,很難相信這裡曾經被稱為窮山惡水之地。天色漸晚,城門懸著一排燈籠亮起。
二人找了一間客棧。
客棧之中人不少,林清仔細觀察一圈,發現極可能這一屋子的人都是修者,心下悚然,亓王好招攬修士名頭不假,可若彆有用心,這滿城修士的狀況,萬一生了事,那就好看了。
一樓坐得滿滿當當,每桌都擠了至少四個人,店內燭火高照,人聲盈沸,熱鬨至極。甫一入門,林清就被喧嘩聲給吵得微微倒仰,杜鄞也是極快地皺了一下眉。
他四處掃視一圈,然後對著略顯嫌棄的杜鄞微微一笑,道:“自古沒有市井探不出的東西,越是人多的地方,消息越是靈通,師弟,咱們便在此落座,喝上幾杯茶吧。”
杜鄞默了半晌,終究還是妥協,“師兄說得有理,隻是哪還有閒餘的位置?”
林清斂袖,“跟我來。”便朝著一樓角落處走去。
當真是個犄角旮旯,甚至可能是店家臨時擺的一張桌子,背光朝窗,空間逼仄,街上的燭光照進來都比店中投到這個角落的燭光亮。便是如此,店小二依舊照顧到了這邊的客人,桌上擺著幾碟小菜,一瓶酒壺。
這桌隻有一位客人,林清詢問一聲,那看起來年紀頗小的修士但笑不語,隻伸手一懸,表示隨意。
還未坐穩,隔壁傳來調門很高的話語聲,“無妨這魌神官的是哪方仙靈,亓王要我們以武祭神,我們便拿出本事來,亓王一片熱情招待我等,總不能敷衍了之嘛。”
有人調笑道:“你是不能敷衍亓王,還是不能敷衍東海鮫珠啊!”
那邊便哄堂大笑起來,然後被淹沒在更多的笑鬨中。
林清側耳細聽,可惜後來那群人笑得愈發狂野,實在聽不清了,便在心中琢磨那對話中的信息。
秉著不懂就問的原則,順便向對麵一顆花生米啃半天的小修士問道:“這位道友,可知方才那邊說的以武祭神,是何說法?”
小修士穿得低調,一張小臉十分精致,有些男生女相,聞言放下酒杯,反問道:“祈靈節的祈靈大典,道友不知?”
林清誠實搖頭。
“後天便是了,祈靈祈靈,東吳地帶才有的節日,一祈三天,每年祈靈的首日都會擺一方擂台,在魌神麵前獻武,叫做祭神大會。你看這滿屋子的人,都是來參加祭神大會的。”小修士道。
“原來如此,”林清道:“我猜猜看,擂主是否還有獎賞?”
“非但有,還是頂頂珍貴的東海鮫珠。亓王在這方麵可是舉世聞名的闊綽。”小修士狡黠笑笑。
林清不太能理解所謂東海鮫珠的價值,但想必不俗。不多久,小修士從袖帶中掏出幾枚銅錢放在桌邊,起身衝他們抱拳,“後會有期。”
“道友不住這裡?”林清問。
小修士:“我本遊客浪子,隨處可去,又不湊後天的熱鬨,住這平白擠走彆人的份作甚,祝二位道友後日旗開得勝。”
這位小修士人不大,舉手投足間倒是瀟灑自在,林清朝他揮手告彆。見杜鄞望著他,開口道:“放心,我們也不湊擂台的熱鬨,但這祈靈會,還是要去。”
杜鄞倒不是在意這個,“師兄……待人處事是有幾分俠氣的。”
“此話怎講?”
“……”杜鄞說不出來,於是搖搖頭。他說不清楚林清這一路的處事哪裡不對,或許也沒有不對,隻是和大部分修士都不一樣。
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非常接地氣吧。
第二日一早,曉雲初破,太陽還沒來得及露出來,街上已經有行人往來,細細碎碎的人聲透過窗子,成了最好的鬨鈴。
林清便不再掙紮,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子看看外麵究竟有何趣事。
窗子外邊微涼的晨風混合著一股子馨香撲麵而來,隻見街頭巷尾、商鋪屋簷間掛著花燈與彩帶,路邊隔幾步就擺一簇花朵兒,花瓣嬌嫩鮮豔,還閃著露水,幽幽香意纏在空氣中,街上行人皆是衣袂飄然,姑娘的水袖裙擺悠起來比花還要美麗,乍眼一眼,令人錯覺置身花海仙城。
一派欣欣向榮,顯然是在為明日的祈靈大典做足準備。
迎著馨香,出了客棧走上大街,林清才發現,路邊的花好看好聞,竟還十分招蜂引蝶。花束擺得密,蝴蝶便也多,繞著花朵飛來飛去,幾乎是一伸手就能碰到一隻。
同大街小巷的華美熱鬨不同,按察使大人的府邸建得非常低調,位於偏僻靜謐的城市角落,初陽隻照到屋簷頂上,兩隻燈籠被風吹得晃晃悠悠,連石獅子都顯得冷寂。
守門侍衛見到林清與杜鄞的裝束便眼前一亮,待林清拿出那個小牌子,話還未出口,侍衛幾乎要跳起來,大著嗓門:“二位仙人裡麵請!”
而按察使大人,劉灃本人,在見到林清後也是略顯激動,連忙把二位仙人請進了自家公子的房中。
從府中的裝飾與設計中可以看出,按察使大人為民效命的酬勞並不低,卻不知為何,家中莫名有幾分蕭索之意,這份怪意到了劉公子房中更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