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 “我活這麼大,從未欺過、負過任……(1 / 1)

林清的重點有點偏,陳景卻沒有,小朋友立刻睜圓了眼,當即反駁道:“這位師兄可要說清楚,明明是李前輩乘人之危,先出手傷了我林師兄,我杜師兄才會回手的!”

“這位師弟可是當時沒有看清楚?李師兄分明說了彆走,他要再過幾招,這如何算乘人之危?”那廝不知是誰說道。

這人一開口,那邊的幾個人便統一了口徑,連聲否認,並指責杜鄞在李連常不注意的時候動手傷人。李連常便不說話,微揚著腦袋投來一瞥。

林清啞然無語。

當時地處偏僻,除了李連常一夥和林清師兄弟三人之外,似乎還真沒有彆的人可以證明李連常一等人在講屁話,而林清傷得不如李連常外顯,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陳景年紀小,麵對這種情況是腦子衝在前麵,嘴巴跟在後麵追——根本說不清,林清琢磨了一番現下的狀況,打算開口打斷陳景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道聲音。

“前輩的話有些偏頗。”

諾大的議事廳內頓時靜了下來,數道目光齊刷刷朝話音處看去。

那是位少年,身形高挑,著一身藍袍,袖口腰間紮緊,襯得人十分精神,他長得很英氣,身板挺直,站在一眾楚翹弟子中也是十分矚目的存在。

他說話時,身旁的長老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林清便知道這位兄弟是在‘管閒事’,打抱不平。

他說:“二位切磋時我正好路過,看了幾眼,當時的情況是這位杜師弟已經轉身了,李前輩卻依舊出手,傷了旁邊的林師兄,杜師弟這才還了手。李前輩究竟是誤會了,還是在顛倒黑白。”

這位兄弟說話擲地有聲,雖情緒不大,卻很鎮靜堅定,聽著便令人有信服之感,渾身上下有一種很正的氣場,簡單直白地把事情說明白。

那邊李連常以及幾位不知名弟子的臉色青紅交接,卻不敢再胡扯。不孤峰峰主沉聲問道:“連常,你自己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連常捂著胸口,似乎是磨了磨後槽牙,才慢慢道:“回峰主,是弟子魯莽,未能看清杜師弟已經要轉身,就急躁出手,誤傷林師弟,我向林師弟道歉。”說罷側過身來,朝林清彎了彎腰。

作為前輩被晚輩一劍挑到吐血,對李連常這種人來說大概算是件恥辱,何況他似乎對杜鄞還有彆樣的歧視,那更是奇恥大辱,因此李連常整個人崩的像根木頭,抬頭的瞬間隻差沒飛出眼刀來將杜鄞淩遲。

林清覺得有些納悶,明明是他自己來招惹杜鄞的,他氣個什麼勁,照這樣下去,今後杜鄞黑化,第一個就要他狗命。但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擺出營業微笑,道:“不要緊,李前輩本就沒有故意傷我的意思。”

當事人杜鄞始終不說話,最後隻道了句師兄說得對,便繼續悶著當柱子,於是這事就這麼了了,說來說去,大家都是來切磋的,一時失了手而已,怎麼會傷了和氣呢。

至於私底下誰是笑料,林清覺得,總歸不會是他和杜鄞。

倒是那位關鍵時候說話的仁兄,林清心裡有幾分注意,在離開之際特地留意他的去向。

才要走出門,肩膀就被人扣住,身後傳來顧子源的嗓音:“你們倆,給我過來。”

從議事廳內退出,師徒三人就近來到偏殿。殿內燭火輕跳,顧子源的背影便顯得愈發朦朧,門合上,顧子源轉過身來,微不可聞地‘嘖’一聲,看看杜鄞,又看看林清,終於還是沒忍住,道:“板正的木頭。”

林清一愣,抬起頭,迎上顧子源頗有些嫌棄的眼神,聽到對方說:“有些虧吃得,有些吃不得,何況為師從來也沒拿著戒尺教你們做好好先生……再有下次,不必遷就彆人。”

“……是。”林清不知該作何感想,隻覺顧子源身為修真界為數不多的仙尊,善於無視許多人情世故,顯得十分為老不尊,卻是有些可愛。

他在上輩子,做慣了三好青年,也算知世故懂人情,來到這裡,麵對單純的陳景,難測的杜鄞,古怪的顧子源,還真是……哭笑不得。

殊不知這聲‘是’聽在顧子源耳朵裡更惹氣,清源長老無語半晌,約莫是認真思考了怎麼打通這倆徒弟的腦袋,最後甩甩手,上前一步,捏起林清的手腕,兩指搭上脈。

林清還沉浸在感歎之中,忽而感到氣血翻湧,五臟六腑仿佛翻了個圈,眼前發黑,險些嘔出來,他痛哼一聲,半彎下腰,急喘幾口氣。

“師兄?”杜鄞驚疑不定地喚他,緊接著一股溫和厚重的靈力自林清手腕間徐徐傳遍全身,壓住躁動的氣血,海浪般的靈力安撫內傷。

杜鄞扶著林清的胳膊,臉色緩緩沉下,眉宇間聚起幾分陰霾。

待平複過來,林清直起身子,向顧子源道:“謝師尊。”

顧子源這才放開林清的手腕,退回幾步,在紫檀圈椅上坐下,道:“傷倒不重,我看還是蠢比較嚴重。”

林清:“……”

“這有件麻煩事需要解決,你的傷礙事嗎?”顧子源此人實在是沒有半點仙尊的樣子,更像個為老不尊的毒舌。

林清感受了一下,道:“不礙事,師尊請吩咐。”

聞言,顧子源從袖間掏出個小牌子,拋到林清懷裡,道:“東吳地界姑帽城內,按察使劉灃派人來穀求援,其子遭遇邪祟,臥床不起,危在旦夕,你二人出山次數最少,這次便交由你們去辦。這是他們送來的信物,到了地方把這個還給他們。”

潛淵穀中弟子每年都有‘業績要求’,外出任務不得少於一定次數,而林清與杜鄞這倆修煉狂魔時常在山上一待一整月,因此經常是顧子源找到他們頭上,趕他們出去做任務。當然,顧子源找上門的任務,從來都不會簡單。

林清接好小牌子,道:“弟子領命。”

身邊的杜鄞目光略過小牌子,也道遵命。

出了門,月光皎潔。

林清與杜鄞一同往回清源山的路走,山間寧靜,走了片刻,林清忽然問道:“那李連常你認識?”

過了會兒,旁邊的人低低應道:“嗯。”

林清玩笑道:“你莫不是小時候欺負他了,竟叫人這麼惦記。”

側眼看去,杜鄞的臉在月色下更顯幾分深邃與蒼白,他麵無表情道:“我活這麼大,從未欺過、負過任何人。”

林清眨眨眼,漸覺不對,果然,杜鄞側過頭來看著他,道:“師兄,有些人天生以彆人的痛苦為樂,於是很多行為,沒有太多理由。”

林清皺起眉:“你說李連常?”

杜鄞轉回目光,忽然勾起一個極輕的笑,語氣略有些漫不經心,仿佛隻是隨口一說:“李前輩與我不過幼年曾有過萍水之逢,不敢妄言。”

林清詫異不已,喉間一癢,又咳了起來。

杜鄞伸手輕拍林清後背,半垂著眼,唇角拉直,語氣淡然道:“師兄莫生氣,權當師弟在胡言亂語便好。”

這從來道途坦蕩,無憂無慮的師兄,就像向陽而生,鬱鬱蔥蔥的修竹,竹節筆直,修雅得賞心悅目,怎會理解他的心思。

想到此,杜鄞手上動作一滯,懸在林清脊背上方幾寸,而後緩緩收回,道:“師兄,夜深了,回去吧。”

杜鄞將林清送回房,匹自離去。望著那道黑色身影獨自遠去,林清腦子裡腦補了無數出幼弱孩童流浪街頭被欺淩虐待的畫麵,微微歎了口氣。

杜鄞十一歲入門,打小就不愛與人交流,十分陰鬱,想必幼年一定過得極其艱辛,飽受欺辱,因此看世間之物多是帶著陰暗濾鏡,再遇上顧子源那除了授課不怎麼教育徒弟的師傅,嫉妒他才高而處處針對他的師兄,於是終於走上了反派之路。

未經他人苦楚,勸說的話便總是蒼白虛浮,林清現在反應過來,便有些後悔剛剛說的話,可是……

反派如此憤世妒俗,實在難搞。

次日。

東吳一帶位處南疆,群山環抱,連綿起伏,是人界帝國的一處邊疆,與潛淵穀隔著千山萬水。從潛淵穀禦劍至東吳,來到此地一座最大的城市,姑帽城腳下。

姑帽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周圍丘陵延綿不絕,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連空氣都濕潤清新許多。

林清與杜鄞抵達時正值下午,夕陽的薄光大片揮灑,郊外綴滿一片金燦燦的菜花田,城門口出入往來的行人絡繹不絕,通商的馬車,探親的外鄉人,也有許多帶劍的修士。

東吳地偏,四處是山,建不出大都京華,城門與油菜花田相對而立,待走出菜花田,還能瞧見不過半人高的小巧神祇傍在柳樹邊,透出一股子地域風情。

那形製精巧的神祇十分華麗,花紋繁複,綴玉掛珠,鏤空的內殿裡還正兒八經地擺放了香火台,幾柱細長的香正燃著,飄起嫋嫋青煙。有幾個粗布麻衣的百姓正襟跪坐在神祇前,雙手合十,閉目虔誠禱告,然後為神祇換上新鮮水果。

林清一滯,凝神望去。

修真世界裡,大家拜的不是仙人就是神官,這坐落在地上小小一間,既不是土地廟,也不是仙祠,怎地香火能這麼旺?且細看那神祇間,無牌無像,嫋嫋香煙與香果供奉是何?

於是他腳步一拐,來到神祇邊,饒有興趣地看著,身邊的杜鄞也慢下步子。

“老伯,這是哪位神官仙人?我看著有些新奇呢。”林清胳膊肘靠著膝蓋骨,半蹲下,拿出上輩子與老人家嘮嗑的語調。

被林清搭話的老漢拜完,正收拾東西,聞言覷了林清一眼,見是位體態相貌不凡的青年,這才正眼看他,道:“這是魌廟,庇佑東吳的天神廟宇,靈得很呐。”

老漢將林清上下瞧了瞧,道:“小夥子不是本地人吧,是哪門哪派的修士?”

林清稍作驚訝,道:“老伯眼力了得,在下自北方而來,小門小派,不足為道。”

老漢一揮手:“便是散修,來這也是來對了,小兄弟是衝著亓王來的吧?”

林清莞爾,“正是。”

老漢一副見多不怪的樣子,拾輟好自己的東西,也不欲與之多談,抬腳要走。

“誒老伯,”林清忙起身叫住,“敢問,這魌廟是何方神聖?”

老漢止步,轉過來,悶笑一聲,腦袋微微往林清方向湊,語氣有些神叨:“這位可是上古天神,隻在東吳地界鎮守,彆的地兒都沒有!”

“倒是稀奇,”林清道,“我可從沒聽過這麼一位上古天神。”

老漢‘嘿’一聲,瞪大了眼,語氣不善道:“你這小修士,見識也忒淺短了,連魌神官都不知道,還想來投奔亓王,我看你趁早打道回府吧!”

這老漢脾氣實在是大,一言不合便吹胡子瞪眼,身後杜鄞見他要走,又明顯聽出了這番對話中的玄妙,因此上前幾步,略擋住老漢的去路,拱手作了一揖,道:“老伯莫怪,我們初來東吳,許多事情不曾了解,並非有意冒犯,還望多多賜教。”

林清道:“是我莽撞了,您說魌神官庇佑東吳,靈驗非常,此話怎講?”

老漢將他們二人重新打量一番,最後哼唧一聲,手朝不遠處一指,問道:“看到了麼,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