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 師弟真好看(1 / 1)

所以說,交通不規範,親人淚兩行。

林清在看見車軲轆前不遠處大喇喇躺著的石頭,腦子裡已經有了大貨車翻車的慘狀,再瞧見路邊來來往往的人群,心裡緊張得慌,也顧不上這是哪裡,騰一下躍起。

就這麼會兒功夫,車輪已經撞上了那塊大石頭,車身哐當巨震一下,隨即,高高的貨堆便如巨石坍塌,右邊兩隻車輪懸空一小截,勢不可擋地側傾而落。

林清極快速來到貨車邊,雙腳交叉以地為支撐,雙手抓住翹起的馬車側邊,猛一使勁——

上邊亂七八糟的東西劈裡啪啦掉在地上,四下裡人們尖叫著跑開,而林清一個人想要拉回搖搖欲墜的重型貨車,當然是不太容易的。

就在他整個人要跟著那車倒的時候,身邊忽然一隻手也拽住了車沿,那隻手的主人想必是下了死力氣,五指骨節泛白,青筋暴起,同時,林清驚奇地發現,馬車居然真的被緩緩拉了回來。

兩隻車輪落地,激起一陣塵灰。

林清被嗆了一下,趕忙回頭,想見見是誰如此力大無窮,於是看見杜鄞那張熟悉的臉。

杜鄞麵色微凝,目光看向林清身後,在某一瞬,眼中閃現狠厲的光芒——

杜鄞忽然飛速略過林清,拔出銀劍,直指前方。

與杜鄞擦肩而過的一刹那,響起潛淵穀弟子的驚呼,林清幾乎是同時轉過身,便看見一攤跌落在地的零碎中,嫋嫋黑煙蒸騰而起,數團凝實的黑霧在半空中沒頭沒腦地亂轉。

其中有一個,卻很有目的性,追著人趕。

眼瞅著一個攤販小哥跑不及,就要被一團黑霧碾上,無論林清還是杜鄞,都已經動身,卻在這時,空中似有一道無形的利刃破空劃來,生生將那團黑霧一分為二,隨即響起一陣似人似鬼的哀嚎,黑霧竟從邊角處燒起火星,很快被燒得灰飛煙滅。

緊接著,就像開業大酬賓買一送十似的,胡亂飛舞的黑霧在頃刻間被一齊燒了個精光。

此地已然空曠無人,隻剩幾個潛淵穀弟子麵麵相覷,還有杜鄞和林清四下掃視。

不多久,路邊一棟酒樓裡,從欄杆處飄飄而出一個男人,當真是身如飛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此人身著衣袍繁複大氣,身形舉止十分修雅,單手背後,長身玉立,活生生表演了什麼叫做仙風道骨。

林清愣了愣,而後和杜鄞非常一致地拱手作揖,鞠躬道:“薑長老。”

這便是潛淵穀七峰山主,長老薑硯。

薑長老含蓄地瞅了他們一眼,點點頭,開口道:“你們是哪位長老座下弟子?”

“回長老,弟子是清源長老座下,林清。”

“清源長老座下弟子,杜鄞。”

在聽到杜鄞的話時,薑長老的散漫目光忽然認真了起來,他那一雙本就瀲灩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將杜鄞仔細打量,不多久收回,露出一個堪稱和藹的笑,道:“原來是清源長老門下弟子,果真是出類拔萃,卓爾不群啊。”

林清看他滿眼都是杜鄞,抽空瞧了瞧自己,便知這誇的是誰。

而後那幾個弟子撲通一聲齊齊跪了下來,道說自己失職,該罰。

薑長老聞言將視線從杜鄞身上收回,揮了揮那寬大的錦袖,安慰了弟子們幾句,道:“這幾十年來放眼整個修真界,魔物此般不痛不癢的騷擾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實在可惡,好在是沒入山門,遇上這二位,沒有讓它們得逞,……”

薑長老大約是個話癆,說起來沒完沒了,林清漸漸聽不進去,目光移到路中間。那個撞了車軲轆的大石頭還躺在那裡,被剮蹭出一條刺目的白痕。

那石頭當真不小,用來砸腦袋是綽綽有餘,如此大小的家夥橫亙在鬨市的路中間,為何會一直沒人注意,任由其擺在那兒呢?林清覺得奇怪,便不由自主多看了幾眼。

直到杜鄞叫了他一聲,他才猛然驚醒。薑長老並那幾個弟子都已經走了,地上的零碎被收拾乾淨,車軲轆碾著地板越走越遠,大街上便隻剩他二人相對無言。

“該回去了是吧,走吧。”林清先將那石頭挪開,加快腳步往回走。

杜鄞見林清步調一反剛才的悠閒,眼底便沉下幾分難辨的意味。他側臉,凝神看了看被林清挪到一邊的石塊,半晌,幾不可聞地自語道:“師兄…當真知道這麼多麼。”

薑長老是個動作迅猛的,不多久,整個山門就傳來戒嚴防守的消息。

這段日子議事堂每天都要開會,聽主峰的弟子說,離著老遠都能聽見長老們的嗓門,一群人為了秦府之事愣是吵了大半個月,還沒吵出個所以然來。

顧子源貫是個喜靜的,被這麼一摧殘,人便肉眼可見的暴躁起來,清源山一擔子事早撂給大弟子,自己則找了個清幽之地養神去了。

而清源山人丁少,除了長老的三個親傳弟子,攏共也就那麼幾個人,兩雙手就數的過來,因此,每日巡山的任務,便責無旁貸地由林清領頭。

這夜,照著規定,林清帶一眾師弟進行每日最後一次的巡山。到後山之時,林清支開了眾人,獨自進去。

他想著,後山是杜鄞的快樂老家,平常少有人去,這巡山的規矩一出,杜鄞那山洞就有暴露的風險,需知狗急跳牆兔急咬人,想來想去,林清決定乾脆由自己承包後山巡邏,做個樣子讓彆人知道後山他巡過就差不多了。

便這麼穩當的過了幾天。為了避免真的遇見杜鄞,林清向來在後山外圍繞個幾圈就走,這回,他照例繞圈,卻發覺有些不對勁。

後山植物茂密,地勢高,夜間常有崖風吹過,常常滿耳都是草葉摩挲的聲音,然而這次,在這摩挲輕響中,夾雜了點不一樣的。

那是極細微的異響,時隱時現,但一定存在。林清一開始以為是蜀中那個地洞裡的妖物,但他絲毫沒有感受到魔氣,心中千回百轉,做了個猜測,最後默歎一口氣,悄悄召出藤鞭來。

不管猜對猜錯,這麼做總是沒錯的。

一輪稍猛些的風吹來,林清毫無預兆地突然發難,藤鞭淬著靈光,發出一聲清嘯,朝後方的人破風而去。

後方果真是有人,來人騰空躍起,擦著藤鞭而過,輕巧落在一顆樹旁。

看清來人,林清擺出一副驚訝至極的表情,道:“杜鄞師弟!你怎麼在此處?”

夜色尚好,杜鄞從樹邊走出來,林清便看清他蒼白的臉色,心中一跳。

誰知杜鄞卻是彎彎眼睛,斯文一笑,一張臉瞬間變得清風霽月起來,“方才發現這裡有動靜,便來看看,原來是師兄。”

說完,他微頓,又道:“師兄,我常在此處練劍,你忘了嗎?”

林清早已做好準備,聞言接話,“哦——確實,如今山門戒嚴,我才敏感出手,早知杜師弟習慣在此練劍,我就將後山交給你算了。”

杜鄞微笑不語。

自和杜鄞打交道以來,林清很少見杜鄞笑,一般也隻有他出糗了,杜鄞會忍不住樂一樂(……),所以此刻,林清覺得後背有些涼。

同時,由於距離稍近,他看到杜鄞臉色確實蒼白,了無血色,濃黑的眉、眼是唯一的重色彩,光華也僅在一雙眸子裡。

觀他方才躲避藤鞭的動作輕鬆有餘,不像是受傷的樣子,為何臉色這麼差?

林清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已眉頭輕鎖。

“師兄,”杜鄞忽然開口,嗓音輕飄飄的,“你在想什麼?”

這句話太輕太溫和了,就像人心中的聲音,林清在思考間,沒留神,險些脫口而出——你內息不穩。

話到嘴邊來了個急刹車,好懸才憋住,轉口道:“師弟真好看。”

此話一出,兩人皆是愣了愣。

待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林清乾脆一口氣道:“我觀師弟皮膚白皙,額高鼻挺,五官俊美,腰細腿長,端的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以前不曾發現,師弟長大啦。”

說罷,老父親似的和藹一笑,抬手在杜鄞肩上拍了拍,趁其無言以對之時,抬腳溜之大吉。

杜鄞沒料到林清把話題歪得這麼詭異,那幾個詞語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緩過神來,林清早已不見人影。他盯著遠方虛空,而後垂下眼皮,悄悄運息,直到內息稍穩,才複抬起眼,麵無表情地離開此地。

隻是那膚色冷白的耳根,覆上一層薄紅,昭示這位少年最真實的心思。

林清一出後山,便和弟子們吩咐後山以後由杜鄞負責,然而他心中依舊不曾輕鬆。

沒有受傷卻內息不穩,這個情況不特彆,無非就是練功時急躁了,衝了經脈,可這事放在杜鄞身上,便不由叫林清多了幾分心思。

杜鄞會犯這等低級的錯誤?還是說……

還是說,新的心法、新的力量湧入舊的心法之中,兩相衝突,這才叫他內息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