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內已經空了,暗衛們徑直將凝畫帶到了牢房。
一進門便看到昏暗燭光之下,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獄卒。所幸他們的胸膛還有起伏,看著隻是暫時失去了意識。
發現這點後,凝畫稍稍鬆了口氣。獄卒沒被殺死證明莫可亞以及這些暗衛還有理智,知道不能把事惹大,那她應該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
穿過兩條幽暗過道,凝畫終於看到了被她設計關到這裡的人。
那人裝似不滿地斥道:“嘖,你們就這樣對待我的王妃?”
莫可亞懶洋洋地斜靠在牢房門上,嘴角勾著一抹嘲諷的笑容,明明是在和暗衛說話,一雙綠眸卻緊緊盯著她。
牢房門是開著的,這等牢房根本困不住他。
他早已換了一套乾淨衣裳,胸膛處看不見一絲血跡。金黃的頭發理得一絲不苟,麵容潔淨,泛著淡淡的血色,根本看不出是重傷蹲過大牢的人。
凝畫是知道的,所以才用毒藥這個借口企圖困住他。
來時為了阻撓凝畫喊叫,扛著她的暗衛不僅給她塞了個布團子堵住嘴巴,同時另一隻手緊緊握住她的兩隻手腕,防止她拔出布團子。
莫可亞見凝畫垂著頭,用後腦勺對著他,竟然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他,頓時心間著火。他兩步走上前,捏住凝畫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
這個時候他才看見凝畫的手上有另一個男人的手。
暗衛皮膚黝黑,與凝畫的雪白皮膚對比明顯。像是光潔無暇的玉器被黑點汙染,莫可亞瞬間生出一股道不清說不明的極致怒火。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隻聽“哢嚓”清脆一聲,凝畫手腕倏地一鬆,接著滾入另一個的懷抱。她抬眸驚恐看去,原先扛著她來的那個暗衛正無聲地捂著自己的肩頭,那隻碰凝畫手腕的胳膊無力地垂著,肩頭處模樣奇怪。
他的胳膊被莫可亞弄脫臼了。
暗衛立即低下頭,誠惶誠恐道:“是屬下界越,請王子降罪。”
“滾。”
包括他,其他暗衛齊齊快速消失在暗處,隻剩下凝畫和莫可亞兩人。
凝畫立刻從莫可亞懷裡掙脫出來,跌落在地上。她沒管身上的痛楚,一把將嘴裡的布團子取下。
莫可亞看著空虛的雙手,自嘲地搖了搖頭。
“你這又是在演什麼?”凝畫站起來,冷冷盯著莫可亞,道:“還想同樣的把戲在我身上用兩次?”
上次是假意英雄救美,這次是大義滅親?
“演戲?”他突然感歎一聲,道:“那我哪能比得過你呢?”
莫可亞抱胸沒正形地靠牆站著,尾音拖得極長,一雙深邃瞳孔緊緊注視著凝畫,似要將她看個穿,瞧瞧這人到底有沒有心。
“你找我過來到底是為何事,複仇還是解藥?”凝畫不理會他的話,語氣帶著些威脅:“若是複仇殺我,那你身上這毒可就解不了。”
“嗯。正好。”
“我倆一起死了,按你們中原話來說,也算是黃泉鴛鴦,不虧。”
莫可亞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期待能和她一起死去。
凝畫彆過頭,嫌惡道:“不會用詞彆亂用詞,我倆並未拜堂,何來鴛鴦。”
“那是你們中原的虛禮,在我這裡你已經是我娶來的王妃。”
“隻要你乖乖聽我的,你就是一國太子妃。不比你天天經營那個小小食肆好千倍百倍?”
莫可亞真是不明白,凝畫既然早知一切,自然也知曉了他的身份。能被他愛上,是大不列顛多少女子夢寐以求。而且他愛她,即使她沒有利用價值。
凝畫被他眸子裡的理所當然給氣到了,她深吸了幾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原本就是你先招惹我,讓甄樹綁我,虐我,我捅你一刀,讓你蹲幾天大牢,就算扯平。我今夜給你解藥,你和你的暗衛離開安城,回你的大不列顛過好日子,我在我的食肆好好過活,從此再無瓜葛。”
“哪裡扯平!”
莫可亞突然上前,他個子高,壓迫感極強。
凝畫就昂著頭,挺直腰杆,不願輸了氣勢。
“明明一開始我完完整整一個人,偏偏你來勾我將我的心勾走,你以為這也算扯平?”莫可亞覺得胸膛又開始隱隱作痛。
“那你不也是一開始假意接近我,假意喜歡我,想從我手裡得到鹽麼?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隻是你上當了,而我一直清醒罷了。”
凝畫字字誅心,句句入骨。直接噎得莫可亞一個字也說不出。
這時牢房口突然傳來一些動靜,仔細聽可以聽出是打鬥的聲音。凝畫眸子一亮,南陌找到她了!
發現暗衛是要將她帶到衙門時,凝畫便立即想到了去衙門報信的南陌。待暗衛們一在衙門落地,她就拚命掙紮,暗衛以為她想引起衙役的注意,但實則凝畫是在抖落頭上的發帶。
她的發帶獨一無二,是她自己繡出來的。
若是南陌能夠發現,定會想辦法找到她的。
凝畫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現在是多麼信任南陌。
“放我離開,你自己悄悄消失,劉君平並不敢聲勢浩蕩去抓你,若你非要拉我,那我定要讓你這趟回城不得安寧。”
凝畫直直盯著他,緩緩用英文呼喚了一聲:
“His Royal Highness Prince.”
莫可亞倏地愣住。
她當然知道異國王子潛伏閔朝,肯定有更大的計謀。在這計謀徹底成功或失敗之前,莫可亞應當是不希望引人耳目,特彆是朝中的人。
皇子們是奪嫡,不是死了,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國家落入他人之手。
內亂和外亂麵前,外亂定當排在首要。
這個稱呼莫可亞從小到大聽許多人喚過,但是第一次從一個中原人口中聽到,也是第一次從凝畫口中聽到。
若是換個場景,換個心境,若他們兩情相悅,這稱呼纏綿悱惻,對他來說無異於調/情。可此刻絲毫旖旎氣氛都無,對方對他無情,隻是在威脅他。
胸膛的刺痛感越來越強,莫可亞閉了閉眼,一瞬間挫敗無比,他伸出手:“解藥。我放你走。”
凝畫緊攥的手終於鬆開,手心裡早已因緊張出了許多汗。她抬手從散落頭發上捋了幾根下來,交給他,胡謅道:“將這幾根頭發放在燭火裡燒了,聞其火燒氣味,須臾毒便解了。”
莫可亞垂著頭,看著手上的黑發,眸子裡泛著晦暗不明的光。
“Come back.We go.”
門口的暗衛聽到主人的指令,立刻放棄與南陌糾纏。在他們直衝進來的同時,凝畫轉身也朝門口奔去。
鐵器跌落的聲音回響在狹窄通道裡,兩道身影撞個滿懷。
凝畫緊緊抱住南陌,將自己的全身重量依托在他身上。她閉著眼,將臉貼在他的胸膛處,大口大口喘著氣。
深深的後怕湧上心頭。
凝畫想:若是莫可亞真的惱羞成怒,不堪受辱將她殺了怎麼辦?
南陌想:若是再次失去凝畫了,他要如何麵對自己?
地上的鐵劍冰冷鋒利,牆上倒映的影子卻是熱忱又柔和。
通道儘頭,莫可亞久久看著凝畫離去的方向。
“嗬,再無瓜葛?我可沒有同意。”
——
直到天剛破曉,劉君平才帶著護衛軍凱旋。投降的流民被束縛著雙手拉著朝著衙門前進。
臨街的百姓推開窗戶,茫然地看著排成長龍的隊伍,猜測著昨夜裡發生了什麼事。
天再亮一些時,街上陸陸續續擺上了攤子,攤販們如往常一樣吆喝著,各種鋪子也打開大門,開始迎客。
人員走動一番,眾人都曉得了:昨夜城中發生了兩件大事。這第一件事就是外城的災民遷移到他們安城,竟然一聲不響就將城外莊子侵占,若不及時發現,後麵估計還要搶掠到城裡來!幸而城主及時平反,得以令安城恢複安寧。
這第二件事就是昨夜有牢犯趁著衙役們皆出去巡邏,打暈獄卒越獄了!
目前這牢犯還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是繼續潛伏在安城,還是逃到了其他地方。
夜裡突然發生這麼多變故,百姓們心裡總有些不安,於是都湊在一起討論著這些事情。
翠香也道:“昨夜嚇死我了,我和阿娘睡得好好的,突然一群人破門而入,將我們綁著扔進了柴房。還將家裡的糧食都找了出來……”翠香心疼道:“被他們吃了不少呢……”
凝畫和李氏雖然逃過一劫,但家裡的糧食和翠香家的一樣,都被吃了不少。不過那些人暫時沒搶錢財,倒也是萬幸。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凝畫歎息一聲。
流民們都被暫時關進了牢房裡,至於他們的去處,劉君平還未決定。
這七日,安記甜品賣的都是開張那日的甜品,廚娘們都已經學會,所以除了每日早晨去那裡教千翠瀾後,凝畫都留在了食肆裡。
距離流民事件兩日之後,安記食肆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彼時凝畫正在烹飪一道新菜——酸梅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