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到訪(1 / 1)

後山上的青梅成熟了,青梅酸甜可口,清清涼涼解暑效果極佳。這幾日陸陸續續有村民上山摘,一籮筐一籮筐地背回來。

凝畫也摘了兩大筐回來,一些用來製作甜品,剩餘的都用來製備酸梅醬。

酸梅醬製作起來簡單,加之她的隨身空間裡有取之不儘的糖和鹽,做起來便不用花費一文錢。但是這樣的東西在外麵買一小罐就需要十五文。

凝畫不打算拿來單獨賣,她想用酸梅醬拿來泡水,冰鎮,作為一款飲品售賣。另外就是作為調味料,用來做菜。

而酸梅醬最常用來烹飪酸梅鴨。

簪菊輕搖著蒲扇,站在安記食肆的門口悠悠打量著。從簽滿名字的牌匾到光潔明亮的“寶石”窗戶,無不讓簪菊嘖嘖稱奇:“真是個奇女子!”

“怪不得能讓陳浦都眼紅著急呢。”

她盈盈一笑,縱使蒲扇掩麵,也讓門口的老四不禁紅了臉。

除了自家老板娘,老四鮮少看見過如此明豔張揚的女子。對方明明穿著十分樸素,柔順的秀發僅用一根銀簪歸順地盤在腦後,全身上下隻那頂孔雀羽毛蒲扇為唯一的亮色。

但她的一顰一笑扣人心弦,老四在腦子裡搜刮了許久,終於在貧瘠的詞庫裡找到一個能夠很好形容對方的詞——顧盼生輝。

老四不自覺將眸倉促垂下,領著簪菊進去,給她安排了個靠窗的好座位。

他隻知道來過的小娘子都喜歡坐在這邊。

這時候食肆剛開門,還未到大家集中的飯點,故而客人也不多。簪菊坐下後又環顧了四周環境,最後抬首看著老四,淺笑道:“這位小哥,麻煩你叫一下你們掌櫃,就說…玉華樓簪娘想找她一敘。”

“啊?哦…哦!好!”

簪娘聲音繾綣婉轉,老四隻覺腦袋倏地一片空白,愣神片刻才讀懂這句話的意思。他迅速轉身朝廚房跑去,隻是兩隻手臂一直緊繃地貼在身側,顯得身體十分僵硬。

簪娘收回目光,無奈搖了搖頭,這樣的男人她見得多了,隻覺甚無意思。

“玉華樓……玉華樓……”這邊老四嘴裡一直不停默念這幾個字,生怕自己還沒到廚房就忘記了,可是越是默念,就越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

幾步來到廚房門口,老四的腦袋突然閃過一道白線,他想起來了!玉華樓不就是安城的青樓嘛!

他驀地回頭,簪菊已經偏過頭去,邊喝著茶邊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人群。

老四臉上的紅暈很快褪了下去,但是胸膛處的跳動卻比剛才更加激烈。

“四哥?你在這杵著乾啥呢!”雲含見老四在廚房門口立著,垂眸捂著自己的心口,關切問道:“你是哪不舒服嗎?”

“怎麼了?”凝畫聞聲看來,手上動作也跟著停下。

“沒事沒事!”老四趕忙搖搖頭,把手放下,道:“老板娘,外頭有位娘子找你,說是玉華樓的簪娘。”

“簪娘?”

凝畫聽過簪娘,在潤雨口中。不過潤雨喚她為“簪媽媽”。

她將圍裙摘下來,又快速淨了淨手,才來到了大堂。

兩道視線默契地交彙,停留,打量,隨後隻有果然如此的了然。

簪菊起身向她虛虛一禮:“凝掌櫃,久仰大名。”

聰明人和聰明人打交道,隻一個眼神便已經明了對方的想法。凝畫也笑著回了一禮,隨後拉著簪菊坐下,兩人麵對麵坐著,凝畫給對方和自己各倒了杯茶。

“簪媽媽突然找我是有何事?”

簪菊未答,卻是指了指窗外斜對麵的鋪子牌匾,問道:“那也是凝掌櫃的鋪子嗎?”

“是呀。”

“真厲害,兩個月不到便從小攤子發展到兩間鋪子。”簪菊話裡是由衷的讚賞。

“簪媽媽也是呀,不論是玉華樓現在的繁華還是樓裡姑娘們的命運改變,你一定默默花費了不少心力。”

簪菊噗嗤一笑,問道:“你這是在揶揄我?”

“玉華樓的繁華是姑娘們賺來的,至於姑娘們的命運,確也是我將她們買來或收留,讓她們掛牌接客,成為人人看不起的青樓女子。”

“沒有。”凝畫趕忙擺擺手,解釋道:“我並沒有揶揄之意,我是真心欣賞您這樣的女子的。”

她掰著手指頭細數原因:“我問過潤雨、湖月她們的身世,大部分都是家窮,幼時便被生身父母拉出來發賣,女孩們被賣的去路隻有那寥寥幾條,不是成為富貴人家呼來喚去的奴仆,便是些老爺們的賤妾,或者成為討好彆人的禮物。”

“您花錢將她們都買了回去,悄悄供養到及冠,讓她們自己選擇生存之路。隻可惜這世道女子除了嫁人生子,哪還有什麼生存之道,她們便跟著您進了玉華樓。”

簪菊點點頭:“看來潤雨這丫頭真的很喜歡你呢,什麼都和你說。”她這話聽起來有些吃味,但其實嘴角一直是揚著的,她湊近凝畫,道:“就憑我將她們收留養大,你就欣賞我?如若我就是故意養大她們,讓她們來給我賺錢的呢?”

“這我也想過。”凝畫毫不避諱,直視著她,道:“但後來我聽說了您的身世。您原也不是玉華樓的掌櫃,隻是裡麵的頭牌,買潤雨她們的錢是您一直積攢的贖身錢。”

“隨著潤雨她們長大,您才利用陳浦當了這玉華樓的掌櫃。到這裡也還是不能佐證您是個好人。”

凝畫突然皺起秀眉,賭氣似的朝簪菊控訴:“可上次您讓潤雨她們來砸我招牌時,菀桑碰巧來了月事。我當時便很驚奇,一般青樓女子在掛牌前都會用某種方法讓她們永遠失去生育能力,可是菀桑竟然還能來月事!”

“潤雨後來說是您沒和其她老鴇一樣,剝奪了她們這項權利,但她們每次接客後,您也會及時給她們喝避子藥。或許您想的是,未來她們改變主意了,她們可以隨時離開,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遇上一個心悅之人,生下屬於他們的孩子?”

“嗯,不錯。”簪菊頷首,思緒突然飄回從前,眸子深處劃過一絲遺憾,但很快消逝。“但是這樣看起來,我也隻是個稍微寬容些的老鴇罷了,若不是我,她們也不必成為青樓女子。”

凝畫歎息一聲,“世事難料,她們的父母都隻將她們視為換錢的物件,還會有人願意尊重她們麼?”

她又掰下另一個指頭,道:“鹽災時,彆的鋪子都在趕人,但玉華樓卻依然將姑娘們養得好好的。”

簪菊:“嗯,我和陳浦做了交易,所以玉華樓生意還行,還有錢買鹽。”

“噗。”凝畫一個沒忍住,將剛進口的茶水噴了出來。

“哎呀。”簪菊憐惜地歎一聲,拿出手絹探上前仔細地將凝畫被沾上水的手擦淨。“所以呀,我沒你想的那麼好。”

凝畫不放棄,倔強地彎下最後一個指頭,道:“你還讓姑娘們和客人說,不要去醉仙樓吃飯,要去安記食肆吃飯。”

“嗯……這你都知道了?因為你喜歡我的姑娘們,所以我也喜歡你。”簪菊的手沒有收回,順勢搭在了凝畫的一隻手上,輕輕撥弄著她的手指。

“不過你如此為我說好話,我真的很意外,也很驚喜。看來我今天來的不虧。”簪菊微微一笑。

她明明已經是近不惑之年,但風韻猶存,甚至有時候笑起來,還能儘顯少女般的俏皮。

食肆裡客人愈來愈多,飯菜的香味也愈來愈濃,簪菊摸著肚子,可憐巴巴道:“凝掌櫃,我餓了。”

今日她既是東道主,哪有讓客人挨餓的道理。凝畫趕緊讓老三上一桌菜給她們這桌。

酸梅鴨最先上桌。

簪菊聞著淡淡的酸梅氣息,口水不自覺分泌出來。“這是用梅子醬做的嗎?”

“嗯!我用青梅熬成了酸梅醬,再用醬來做菜的。”

“真好!”簪菊夾起一塊,輕咬下一口咀嚼。鴨腿肉是最嫩處,但其上的表皮凝畫用熱油煎過,所以外脆裡嫩在這道菜裡完美體現。每一塊的鴨肉都被濃稠的湯汁澆灌,這湯汁極鮮,又酸酸甜甜,讓鴨肉吃起來都變得清爽起來,一點也不腥也不膩。

“你這菜多少錢?”

“六文。”

“難怪。”

簪菊笑道:“不怪你生意這麼好,又好吃又便宜。”

凝畫忙活了一上午,肚子裡也饑腸轆轆,兩人默契地埋著頭風卷殘湧。

待再抬起頭時,簪菊用手絹優雅地給自己擦著嘴,臉上隱隱還有意猶未儘之意。

她將手帕放下,終於開始了必行來的正題:“凝掌櫃,從前甄府的甄老爺是不是在你這?”

凝畫突覺涼意,甄樹的事鮮少有人知道。

大多數人隻知道甄樹莫名失蹤,那日在莫可亞府邸也有人看到過甄樹,但都以為最後會和莫可亞一樣,被劉君平關進牢裡。

誰也不知道其實甄樹在她手上。

劉君平已經放棄他這個盟友了。

感受到凝畫突然升起的警備感,簪菊盈盈一笑,道:“不要緊張,你怎知我與你的目的不是一處?”

“我也沒有刻意調查你,隻是這玉華樓來來往往,人脈積攢得廣了,很多事便可以輕鬆得知。你被甄樹綁架的事我已知曉,你與莫可亞的事我也知曉,你如此聰慧,能夠設計報複莫可亞,我想甄樹你也定不會放過。”

“這安城想要甄樹死的不止你一個,他害死過我樓裡的一個姑娘,我比任何人都想讓他受到報應!”

簪菊收起笑,眸子裡悲傷,內疚與憤恨交織,她盯著凝畫道:“若甄樹還沒死,能不能讓我也參與進去,下黃泉的路上,我也想送他一程。”

“作為謝禮,我可以幫你把醉仙樓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