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祈從山上下來，他看了一眼簡嵐那邊，因為身上沾染了尚未散去的屍臭，沒有過去說話。

他給簡嵐發了一條消息：機械性窒息，大概率和襲擊你的凶手是同一個或者經受過同樣的訓練。

片刻後又發：回家吧，之後看卷宗。

簡嵐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隔著人群，與淩祈對望一眼。

穿越嘈雜的沉默訴說了一切。

簡嵐拉著孟知雨離開了山腳下。

孟知雨的自行車載不了人，她自己推著車，和簡嵐沿著海邊往家的方向走。

抽抽搭搭的眼淚一直沒停，簡嵐拍拍她的背不去勸說。

“想哭就哭吧。”她隻是說。

孟知雨因為這句話，湧出了更多的眼淚，她小聲嘟囔著：“要抓住凶手……”

“什麼？”簡嵐沒聽清。

“要抓住凶手！不能放過他，嵐姐，我要為周明娜報仇！”孟知雨一邊落淚一邊憤恨道。

“好，我們一起找凶手。”簡嵐有氣無力地說。

這時外婆、簡佑丹和孟棲岸分彆給兩人打來電話，他們聽說之後都很擔心孟知雨。

“和我在一起呢，嗯，我們在海邊。好，我會想讓知雨回家，不用擔心我。”

電話掛斷，她看向孟知雨，“先回家吧，外婆很擔心你，聽話。”

情緒發泄過後，孟知雨也感覺到了疲憊，“我這就回去。嵐姐，那你呢？”

“我還有工作，晚上回去。”

“嵐姐你注意安全。”

“好。”

目送孟知雨騎車離開，簡嵐撥通了淩祈的號碼。

“現場怎麼樣了？”

“屍體已經被拉走，初步估計遇害時間是8月13日左右。時間太久，周圍沒留下太多痕跡。”

簡嵐沉默片刻，忽然問：“是因為我嗎？”

在她27年的人生中已經經曆過多次死亡，但與她有關的、活生生在她眼前的，僅此一次。

她發現自己的心揪成一團。

原來她還是會怕的。

然而，這與她即將要做的事相比，不值一提。

她能承受這個決定所帶來的後果嗎？

“不是。”淩祈立刻說。

他站在樹林邊，遠處海水的波光在樹叢間搖晃。

“當年，是因為我嗎？”

“不是！”淩祈斬釘截鐵地說。

簡嵐還欲說些什麼，這時一個新通話跳了進來。

聯係人是林克泉。

自從在丘溟中學與林克泉見過一麵後，兩人再無聯係。

簡嵐對他能找到線索已經不抱希望了。

畢竟他零零散散找了十幾年都沒個頭緒，也算是合理推測。

她匆匆和淩祈告彆，接通了林克泉的電話。

“來丘溟中學。”他沒頭沒尾地說。

“有事？”

“過來再說！”林克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激動。

“山上發生案件了，我下午還要去警局看案宗……”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上班！”林克泉頓了頓，“我可能找到孔捷生活在學校的線索了。”

簡嵐不忘向警局請假，然後打車到丘溟中學門口，穿過破了的鐵網潛入校園內。

那棟倒塌的舊教學樓已經被完全清理乾淨。

空出來的地麵似乎準備用來建一座籃球場，不少材料堆在一旁，還沒有開工，不知道能不能在開學前完成。

不過，也不重要了。

通向防空洞的原入口被封住，在另一處重新開了一個通道，還在上麵搭建了一間臨時小屋，屋門上還掛著鎖。

周圍沒有林克泉的身影。

正當她想打電話時，抬頭看到教學樓三層的窗戶前，林克泉正在朝她招手。

她隻好踏入陰涼的教學樓，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樓層裡，一步步到了三層。

這是一間檔案室。

除了整整齊齊放在櫃子裡那些，地麵上還堆放了很多老舊落灰的老檔案冊和檔案盒，一看就是從防空洞裡挪出來的。

聽到簡嵐走到門口，林克泉頭也不抬地說：“我換了個思路，這些年一直圍著孔捷打轉，實際上我是要找我小叔的。我一次又一次回憶他常去的地方，但始終漏掉了一個，就是這裡，丘溟中學。”

“他來這裡找孔捷？”

林克泉停住了翻動檔案的手，無奈抬頭：“你為什麼一下就想到了。我一直以為他是來這裡找我！”

“你不是打聽到他和孔捷一起出入過學校嗎？”

“你多打聽幾次就會發現旁人給出的線索有時會多離譜。尤其是在這裡發現了孔捷的屍體，卻仍然沒有我小叔的任何蹤跡後。我以為是有人看錯了，而且小叔以前經常來學校找我。”

“哦，事情一旦先入為主，就很難改變。不怪你。”簡嵐又問，“要找什麼？”

“檔案，那段時間的在校生。你來得巧，那一年中在校的所有學生檔案我已經找出來了，都放在那邊了。”林克泉坐在辦公椅裡，兩隻腳重新搭在辦公桌上，一頁一頁翻看高三年級的那本。

那個年代檔案記載的內容都比較簡單，簡嵐本是不指望能有發現的。

但多年來追逐真相的經驗告訴她，有時突破就在不經意之間。

她便拿起高一年級的檔案盒，做到辦公桌另一邊的辦公椅上看。

沒翻幾頁，她就看到了林克泉，再翻幾頁她又發現了一個熟悉的人

“你還記得他嗎？”簡嵐拎出那頁檔案，伸到林克泉麵前。

林克泉掃了一眼，“當然，天才少年，和我一個班。”

“他比你小很多。”

“都說了是天才少年，連跳了很多級。據說小時候呆呆愣愣的，上學之後像變了個人。”林克泉心不在焉道。

“上次被形容‘像變了個人’的那個人，真的換了個人。”簡嵐臉色一暗，想起了周明娜和周明嬋。

“什麼意思？”

簡嵐沒繼續說，換了個話題道：“這人我認識，是我的學長，讀到博士了。”

“他還在念書啊，倒也不奇怪。”

“他這段時間兩次派人殺我，很不簡單。對了，他的腿呢，是一直有問題嗎？”簡嵐問。

林克泉愣了一愣，“殺你？”

“嗯，沈遠帆可不簡單。如果再翻不出我認識的人來，和你小叔還有孔捷相關的一定就是他了。”簡嵐迅速作出判斷。

林克泉一下子覺得自己渾身都有勁兒了，剩下的資料看得飛快，最終能鎖定的人依舊隻有沈遠帆。

林克泉開始認真回憶：“他的腿不是一出生就那樣，而是上學之後才有了問題。大家還議論說老天公平，額外給你什麼，就剝奪什麼。”

“後天的？”簡嵐察覺到了與沈遠帆自述中的矛盾，“是什麼造成的？”

“不知道。不過他好像對治療不太積極，沒見他怎麼請過假。還有就是，他年齡比我們小太多，實在玩不到一塊兒去，都覺得他挺孤僻的。”

“還有呢？”

“他媽媽好像挺厲害的，家長會時我見過一次，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和沈遠帆一模一樣，但是我一度認為他倆不是親母子。因為我家是很普通平凡的家庭，平時有拌嘴有溫馨，我想了一下我和我爸媽，再看沈家母子，覺得他們就像陌生人一樣。”

“沈聿教授忙於工作，可能對沈遠帆不了解吧。”

“不，絕對不一樣。我發小他父母在城裡上班，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但是見麵後的他們之間的交談是很自然的，即使是賭氣也能感覺出一家人。而沈家母子，太、太客氣了。”林克泉絞儘腦汁地說。

簡嵐忽然想起沈聿對她的警示，若有所思。

“如果沈遠帆上高中時還是一個小孩，他為什麼能使孔捷躲在地下不敢出來呢？”簡嵐在思考，也在邀請林克泉一起思考。

“把孔捷逼進防空洞的是SY集團，隻有他們有這個能力。如果這件事裡有沈遠帆的影子，那他一定是協助孔捷的，你想孔捷在防空洞帶了這麼久，吃的喝的怎麼辦？沈遠帆一個小豆丁，又上不了體育課，發現個秘密基地，再送點吃的喝的，也不難想象。”林克泉推測道。

簡嵐緩緩點頭，“這還不夠。孔捷的精神狀態是不太穩定，但不代表她膽小懦弱。她能察覺到一個大秘密，又有足夠的危機意識懂得提前隱藏起來，絕對不會躲在這裡僅靠沈遠帆的施舍度日。沈遠帆……一定有她想要的。”

“和那個秘密有關！也和我小叔失蹤有關？”林克泉不知不覺隻坐著椅子邊緣，一副蓄勢待發的緊繃狀態。

“大概。在我看來，沈遠帆是唯一不能用常規手段問出話來的人。你我還需要沿著這個思路繼續查，時間已經不多了。”

林克泉站起來，“沒錯，他既然要殺你，一定是發現你察覺到了一些問題。必須要儘快掌握真相，然後報警。”

簡嵐一愣，然後笑道：“對，報警。”

與林克泉分開後，簡嵐思索片刻直接回家。

事到如今，她已經無力追查周明娜的死亡真相，或者說真相已經擺在眼前，隻是凶手尚未確定。

緝凶不是她的目的。

令她意外的是，淩祈正在簡家附近的長椅上等她。

那是一處能看到海的小景觀台，長椅背後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和魚尾山山頂的那一棵很像。

經常有老人怠於走到海邊，冬天在這裡曬太陽，夏天在這裡納涼。

“想說什麼？”簡嵐在他身邊坐下，溫聲主動問道。

“我想起的越多，越覺得……可怕。”淩祈直言道。

“畢竟你不再是少年了。你們這種人，隻有在少年時才能毫不猶豫地做出那樣的決定。”簡嵐歎息。

“他們或許已經察覺了。”

簡嵐搖頭：“不會，成年的都已經忘記了，少年的還對現在的世界秩序抱有幻想。”

她側頭看著他，微笑道：“不過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了悟。我會很順利地完成我的計劃。你不會成為我的變數，對嗎？”

兩人無聲對峙片刻。

淩祈無言，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