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血(1 / 1)

一日奔波,到達謝思明家附近時已經接近傍晚。

“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淩祈問。

拜訪沈教授前,兩人中午在便利店隨便買了個三明治湊合一下,忙碌的一天中精神高度緊繃幾乎忘記了饑餓這回事,但身體早晚會發出信號提醒他們。

簡嵐長舒口氣,“是該休息一下了,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家常菜館,要不要去嘗嘗?”

“好啊。”

簡嵐帶路,去了之前打工的便利店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就在孫伯的水產店對麵,但今天水產店關著。

芷海鎮臨著海邊,海鮮便宜且鮮嫩,小銀魚和海蠣都是這裡的特產。

簡嵐在北方上學時蠻喜歡吃海鮮的,到了芷海鎮本以為可以把海鮮當成日常菜,結果她每次吃完之後都會過敏得厲害。

但考慮到淩祈來到這裡不久,而且這幾天忙忙碌碌估計沒好好吃過什麼,她還是象征性地點了海鮮招牌菜。

“彆抱太大期望,但回到了這裡,總要嘗一嘗。”簡嵐勸說道。

淩祈點頭,順從地夾起一口蚵仔煎送入口中。

味道很好。

兩人邊吃邊聊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

吃到一半,淩祈放下了筷子。

簡嵐看在眼裡,明白他大概是吃不慣,又不好拒絕。

但不應該啊,淩祈應該是芷海鎮人吧。

這時,他忽然咳嗽起來。

“怎麼?”簡嵐趕忙給他倒茶水。

淩祈擺擺手,剛要向她道歉,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臉頰和耳朵都開始變紅,一隻手扯開製服衣領,虛無著口鼻,看上去很是痛苦。

簡嵐有些慌張起來,她走到淩祈身旁,輕輕拍著他的背,回頭找老板又要了一壺水。

“去醫院。”簡嵐說。

淩祈拉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又過了幾分鐘,他閉目靠在椅背上稍歇,幾分鐘後完全緩了過來。

他把菜向旁邊一推,說:“海鮮不要再吃了。”

這話乍一聽像是在說這家餐廳的菜品有問題。

但無論是餐廳老板,還是旁邊幾桌的食客,大家都是不在意地笑笑。

“這位小哥是外鄉人吧。”老板說,“吃不慣正常,來來,再喝點茶水。”

簡嵐敏銳地問:“經常有這種情況嗎?”

“是啊,外鄉人都吃不慣。這兩年外鄉人來得少了,SY剛建廠那會兒,不是有不少技術工程師來咱們鎮上麼,他們都不行,一個個咳的啊。後來看見海鮮就擺手,都不吃了。”老板撇嘴道。

一位食客接著老板的話說:“既然生活在這裡,不適應這裡的食物怎麼行。哦剛開始吃不慣就再也不吃了?慫的!”

另一位食客也接著說起來。

這幾位都是老顧客了,彼此間不認識也麵熟,話題很快延展開,從外地人不能接受本地海鮮,到來SY工作的城裡人弱,再到SY不是好東西,繼而談起了前兩天的兒童乾屍案。

“肯定就是那個廠子乾的。”

“當初為了建廠好像讓好幾戶搬家了,人家挺不服氣的,這是不是報複啊。”

“不知道,說什麼的都有。”

“就算再有矛盾那也是大人之間的事,都是那麼小的孩子,還能下得去手,真是不東西,我呸!”

“行了行了,小點聲。彆讓對麵的孫伯聽到,他的孫女剛找到,這兩天情緒肯定不好。”

“他家店關了好幾天了。”

“他就住店鋪樓上的二層。”

他們口中的孫伯就是在便利店旁邊擺魚攤的孫征。

簡嵐選擇來這裡吃飯,也存了順便與對方聊聊天的心思,可惜沒找到機會。

事前說好由簡嵐請客,兩人沒再客套,把桌上的青菜炒蛋吃完,結賬離開。

回到車上前,淩祈去便利店買了一瓶礦泉水,又借用了衛生間,先漱口再喝水。

“這裡的海鮮有問題。”淩祈說。

簡嵐遲疑道:“你是指什麼問題?其實我吃完也會過敏,但食材應該都是新鮮的。”

“不是說不新鮮,而是海裡這些東西都不對勁。味道沒有問題,但吃下去之後……很難受。或許……”淩祈頓了頓,後麵的話沒再說下去。

說得多了,就像是提示了。

但簡嵐早有猜想,補充道:“或許SY員工不吃海鮮是有道理的。很可能和他們在芷海鎮的項目有關。”

目前能搭上SY集團的線至少有江彥禮和周明娜兩條,她倒不擔心線索就此中斷。

“一會兒我還想去周明娜那裡看看,你要不先回去吧。”

“我等你。先去吧。”淩祈說。

在這個陌生的城鎮、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之下,大家都是為查案而來,淩祈早回去也不踏實,他願意等就等吧。

簡嵐不勸,獨自上樓,扣響謝思明的房門。

“房門口就行。”裡麵傳來謝思明的聲音。

這時的外賣還不成規模,但芷海鎮上是熟人生意,附近的館子會幫忙跑腿送餐上門。

簡嵐又敲了敲。

這次門開得很快,謝思明穿著休閒寬大的背心和短褲,頭發像毽子似的翹著,擋著眼睛的那一撮也被撩到一邊。有點邋遢,但精神狀態很好。

謝思明的眼中充滿灼灼的乾勁。

他要乾什麼?或者,他乾了什麼?

簡嵐暗暗留心,但上次兩人間的談話不算愉快,她不想顯得太多咄咄逼人。

“我可以進去嗎?”她問得很低姿態。

謝思明從驚訝中緩過神來,連忙側身,已不見日前對她的些許敵意。

“你的遊戲,還順利嗎?”簡嵐寒暄道。

“嗯,最近還可以。”

簡嵐說:“壁畫的發現給你挺多啟發吧。”

謝思明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我是遠海大學的學生,看到你提交的那篇論文了。很有想法。”

“謝謝,不過恐怕和大家的認知很不一樣,聽說有一位負責人看過之後很生氣。”謝思明淡淡道,他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懊惱和不悅,“不過像你說的,疏離思路的過程中,對我自己有很大的啟發。”

簡嵐問:“能讓我看看你的遊戲嗎?”

謝思明遲疑片刻,還是帶她走到電腦屏幕前,請她在電腦椅上坐下,“我想設計一款自由度高的遊戲,但能力有限,隻能從熟悉的東西入手,然後儘量簡化內容。”

簡嵐不怎麼玩遊戲,但後世知名的那幾款多少有些了解,體驗著這個最初級的遊戲,幾乎一上手就感覺到了它的不平凡。

隨著操縱著的人物的探索,她心中的驚訝和疑惑都越來越多。

“都是你一個人製作的嗎?”簡嵐問。

謝思明說:“不是,是兩個人,還有一位我在網絡上認識的朋友。我們會在線上協作。”

簡嵐了然:“你們的遊戲以後會很厲害。”

謝思明終於露出一點笑容,“謝謝。”

她這次來找謝思明,其實還是想多了解些情報,但對謝思明而言,她沒有什麼優勢。

謝思明的妹妹和其他遇害的孩子都已安葬。

民間傳說周清是罪魁禍首,才被孩子們纏上。

因而凶手也已得到懲罰。

她注意到電腦桌旁多了一張謝思明一家四口的合影。

他的心結應該已經解開了。

簡嵐無意將他拖回舊事的漩渦,便也沒有能與他交換信息的籌碼了。

在便利店打工時,謝思明幫過她很多次,她這次是第一次關心謝思明這個人本身。

對他遊戲的誇讚也完全出自真心。

臨彆前,簡嵐問:“是你殺的周清嗎?”

謝思明沉默片刻,開口道:“不是。”半晌後又問:“你信嗎?”

簡嵐問他是因為知道他當日聽到了周清和柴宏友的對話,經過之前的試探和這次觀察他的狀態,她也有了答案。

“我信。”簡嵐淡笑道。

謝思明已經沒有她想要的信息了,後麵不會再來找他了。

“祝你遊戲大賣。保重。”

“等等。”謝思明叫住她,“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麼。你沒有開口問不代表放下了。實際上我並不了解太多,但當年的事我還記得一部分。”

話已說出,謝思明才想起講條件似的,“大家都覺得周清凶手。一方麵是他的死狀太像因果報應,另一方麵當年警方在鎮上排查了這麼多人都沒找到凶手,如果是外來人作案就說的通了。”

“周清可能有同夥。”

謝思明點頭,“我有想過。無外乎SY的某個人。現在比起那個人是誰,我更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動手。我已經……陷在這件事情裡太久了。你探詢得越深,背負得就越多。關於我妹妹失蹤那天,你還要聽嗎?”

她明白謝思明想知道凶手動機,又不想重回深淵,讓執念無休止地蔓延下去。

所以他沒有向簡嵐提要求

但簡嵐心中有數,她毫不避諱自己的目的,立刻回答道:“當然。”

謝思明妹妹失蹤時是小學一年級的暑假。

她在學校認識了很多朋友,大家約著一起完成社會實踐活動,找了個陰天的日子,相約去還海邊撿垃圾。

孩子們一早集合,打打鬨鬨度過上午,中午各自回家吃飯,下午兩點後再見麵。

謝思明非常疼愛這個比她小很多的妹妹,那時又是高中畢業的暑假,他有大把時間。上午打打遊戲上上網,中午提前準備好午飯,等著妹妹回家。

妹妹回家時看起來很不舒服。

那天上午,他加了一個群,認識了幾個編程很厲害的學長,心思全在看群裡聊天上。

沒有細問妹妹的情況,以為是外麵熱,又勞動了一上午,小孩子累了,隻勸妹妹下午不要去了。

妹妹嘟嘟囔囔地說了很多,他都沒往心裡去。

結果吃完飯沒多久,妹妹忽然流鼻血了。

謝思明也沒慌,天熱,她又不舒服,肯定是上火了。小孩子毛血管薄,流鼻血不奇怪,又不是總流。

妹妹鼻子裡塞著紙,在沙發上躺著午睡。

一覺睡到下午3點多,謝思明也沒叫她。

她醒來後還是猶猶豫豫的,但她是個有責任心和集體榮譽感的孩子,其他同學都去,她自己在家躲懶,這不是好孩子的行為。

於是她掙紮著起床,用一股不得不去上班的大人氣誇張地跟哥哥告彆。

然後,她再也沒能回來。

謝思明臉色蒼白道:“她下午已經遲到了,明明可以不去。我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再關心她一點,她隻是個小孩子,害怕被孤立、害怕與眾不同,身體不舒服也要勉強自己。”

“這不是你的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謝思明搖了搖頭,沉默地送她到門邊,忽然想起什麼來,手臂一僵,苦笑道:“她臨出門前還說過一句話,‘那裡太臭了,我不能丟給彆人去乾’。這個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