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北方下雪了,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陳歲從宿舍樓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場景。
她新奇地看著天空中不斷飄落而下的雪。作為南方人,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雪。她激動到自動忽略了電話裡的聲音。
“歲歲?”
飄遠的思緒突然被拉回,陳歲開心地跟他分享,“林緒,我這裡下雪了!很美,我等下拍給你看。”
陳歲一邊說著,一邊找了個地方坐下。
“好。”林緒低聲笑了笑,隨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寄給你的信看了嗎?”
提到信,陳歲禁不住臉紅了,想到信裡直白的情話,陳歲的臉更紅了。
“嗯……看了……”陳歲小聲地回複道。
隔著電話,林緒仿佛看到陳歲低著頭強裝鎮定的模樣,紅著臉追問∶“所以你也……”
“嗯!我也很想你……”
陳歲正說著話,一封信和一束花突然塞進她懷裡,她錯愕地看著跑開的男生。
反應過來之後,電話都來不及掛掉,她拿著東西追上去,“同學!你的東西怎麼落我這裡了?”
男生見她追上來,突然鼓起勇氣,決定豁出去了,停下腳步,轉身大聲告訴她,“陳同學,我喜歡你很久了!東西不是落下的,是我送給你的,請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我不喜歡你,我有男朋友了,不要來打擾我,東西你拿走!還有,在彆人打電話時打擾很冒昧。”陳歲冷冷地說,把東西遞給他。
男生不接,固執地說,“你騙人,我關注你很久了,從來沒見過你和哪個男生親近過。”
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落入林緒耳裡,修長素白的手指微微屈起,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說到這,陳歲突然想起電話還沒掛掉,揚起手機,“我和我男朋友在打電話呢。”
“你好,我是陳歲的男朋友,請不要騷擾她,否則報警,歲歲不喜歡你,她隻喜歡我。”林緒冷冰冰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強勢地宣示主權。
話已至此,男生還是不願意接過送出去的東西,不死心地說∶“你男朋友平時都是這麼跟你講話的嗎?他沒我溫柔。”
陳歲直接把他的東西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不想跟他在糾纏下去,語氣不耐煩地說∶“滾。”
看著被丟進垃圾桶的花和情書,男生感到很受傷,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竟然哭著走開了,還不忘回頭信誓旦旦地說∶“等你們分手了,我再來追你,我是不會放棄的。”
陳歲皺眉,心裡蹦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林緒……”陳歲語氣悶悶地叫了他一聲。
林緒聽出了她語氣裡的異常,知道她要說什麼,於是開口道∶“我們不會分手的,我隻喜歡你,那你呢?”
剛剛宣示主權時的強勢蕩然無存,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在彆人麵前說“她隻喜歡我”,可還是想要一遍遍地聽她講。
他還是會感到不安,比起其他人,他不過是更早地出現在她生命中。他們健康、有活力,比他更有趣。
“我隻喜歡你,一直都是。”
她堅定地說。
……
時間在一封封信、一通通電話中飛快流逝。
她問過他,為什麼那麼喜歡寫信?
他說,見字如麵。
在這個迅速發展的時代,人群喧囂,似乎連愛情都開始變得浮躁。他不愛酒吧裡一夜情的故事,也不愛玩弄感情曖昧上頭的故事。他喜歡木心詩裡的那句“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而現在,時間總是太快,人心也變得太快,他願守著自己的一方天地,慢慢地、真摯地在信裡寫下每一個字。如果說“見字如麵”,那麼她讀過的每一個字都是他最真誠的模樣。他愛這“複古式”的浪漫,慢而熱烈綿長。
距離隔絕不了他們對彼此的愛意,在一封封跨越山海的書信裡,他們早已見過無數麵。
每一封信的抵達都意味著新一輪的等待。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中,他們放慢彼此的節奏。他慢慢地寫,傾注所有的思念與綿綿情意;她慢慢地看,是最美好的回應。
……
大三暑假,陳歲回了一趟A市。
大一、大二時的假期,陳歲都在實習,為自己的未來鋪路。
這次回來,是因為李繡腳崴了,情況比較嚴重,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
這次回來也正好趕上高中同學聚會,地點約在當地的KTV。陳歲不喜歡這種熱鬨的場合,但再三邀約下她還是答應了。
聚會結束,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高中同學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陳歲喝了點酒,整個人有些暈乎乎的。夜晚的涼風吹得她腦子清醒了不少。
KTV離陳歲家並不遠,她沿著老舊的街道慢慢地走著,享受著獨屬於一個人的安靜。
喝完酒後,各種各樣的感受湧上她心頭,疲憊、壓抑、難過、釋然……這一路走來並不是一帆風順的。中學時期的她永遠都是第一名,那時被灌輸的觀念是“成績至上”,很多事情都要講究公平。上了大學之後她發現成績不是唯一標準,公平不是準則。
各種各樣的落差讓她感到迷茫,但她也不願就此蹉跎歲月。她始終堅定“知識改變命運”的信仰,隻不過這個“知識”不再單單是指課本上的,還包括社會所教會她的。
她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爭取各種各樣的機會,不斷提升自己,利用一切可用的資源,打破信息差,每一步都在為未來籌謀。
當她大一就爭取到了大公司的實習機會時,周圍人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也有的猜測她是家裡有背景才爭取到的機會。
但不管旁人怎麼說,她都堅定地走自己的路,用實力打破質疑,也隻有她自己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擁有一次機會。社會很複雜,總是在教會她要順從,但也要勇敢、有野心,才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有時候她也會感到很累、壓力如山,但從未想過放棄。因為她說過,總有一天要給自己很好的生活。
她不喜歡向彆人提起這些事情,包括林緒。她覺得這沒有意義,並且顯得自己很弱,最後能解決問題的隻有她自己。她總是將所有不好的情緒獨自一人消化,而在旁人眼裡,她一直是那個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能完美解決的強者,似乎從來都不累。
但讓她感到驚訝的是,每當她以為已經將自己的情緒藏得足夠好時,他總能第一時間發現。他問過她,但她並不願意說。她覺得成長是一個人的事,向彆人訴說就像是一種低頭。她很要強,不喜歡認輸。
他懂她的倔強與執著,但還是不厭其煩地追問。可她始終覺得傾訴自己的不愉快就是一種懦弱、認輸的行為。
陳歲印象深刻地記得那天他們僵持了很久,雙方都沒有爭論,隻有沉默。
最後他打破僵局,“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為你做過什麼,我聽你分享你生活中的趣事,但我也想聽你的不開心,和彆人傾訴並非弱者的行為,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不要總是一個人扛著好嗎?陳歲。”
和彆人傾訴並非弱者的行為……陳歲心裡不自覺地重複這句話。
她茫然地看著書桌上被撕碎的紙張,那是她臨近情緒崩潰邊緣時的發泄。此時,宿舍裡隻有她一個人,格外安靜,她聽見“嘀嗒”“嘀嗒”的聲音,大抵是外麵下雨了吧……
童年時期的經曆讓她渴望成為一名強者,她再也不必被傷害,可以很好地保護自己、愛自己。她恐懼一切弱者的行為,那時的無助與絕望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當一名弱者的下場。
慢慢地,她陷入一個怪圈,強者和弱者的定義被不斷扭曲。強者,不該哭泣,才不會讓人覺得懦弱;不該向他人傾訴,才不會讓人發覺自己的無助;不該被任何人看見自己最真實的模樣,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把內心層層封閉,終不見天日,把自己逼到窒息的地步都不願向任何人打開。
可他偏要打開這個門,他說,我想要了解你的過去,傾聽你所有的煩惱。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開了一扇窗。
那天之後,她嘗試著和他一起麵對過去以及當下的困擾。儘管她還是不願意完全打開自己的心扉,但林緒仍舊為她的改變感到開心。
他也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為她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為她提供情緒價值,和她一起找資料,共同麵對不好的情緒……
從此,她真正意義上的不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