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丸誌間站在門口，抬頭看了一眼酒吧一閃一閃的招牌，雙手攥了攥拳，低下頭推門走了進去。
烏丸蓮耶正靠在吧台上，端著一杯紅酒，垂眼看著在一旁玩鬨的林沐和烏丸千雪，聽見開門的聲音，扭頭望去。
“哥。”
烏丸蓮耶隻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然後就把視線重新放在了烏丸千雪身上：“你最近不是很忙嗎？”
烏丸誌間皺皺眉：“吃頓飯的時間還是有的。”
“飯可能要等一會，你嫂子還沒下班。”烏丸蓮耶把酒杯放在吧台上，略微站直了身體。
“記住了嗎？”林沐蹲在烏丸千雪麵前，手指點了點椅子腿的中間，“試一下。”
烏丸千雪右腳後撤一步，雙手握拳擋在胸前，但是眼神卻被頭頂上的電視勾走了。
“嘿嘿嘿，小千雪，看準了，踢這一點。先觀察，記住位置之後，再轉身。”林沐拍手讓她回神，然後抬頭看了一眼掛在頭頂的電視，電視上正在播放晚間懸疑劇，林沐衝旁邊的黑澤陣道，“黑澤陣，關掉吧，太血腥了。”
烏丸千雪眼神認真地盯著林沐指著的那一點，幾秒後，以左腳為軸，順時針轉了一圈，再伸出右腳用力往後踹。
腳剛伸出去，烏丸千雪的身體就歪向一邊，林沐伸手扶住。
“林沐，你教她這個有點早吧。”烏丸蓮耶打斷林沐的教學。
“不嘛，不嘛，爸爸你彆管，我就是想學這個。林沐阿姨，我要再看一次。林沐阿姨再演示一次。”
林沐抬頭，看向剛走進來的烏丸誌間，眼神在他和烏丸蓮耶之間掃了一圈，最後撐著膝蓋站起身，衝烏丸誌間招招手：“過來，給你侄女演示一下。”
烏丸誌間看了一眼烏丸蓮耶，然後走了幾步，站在林沐對麵：“怎麼做？”
“雙手交叉舉到胸前。”
“靠！我是靶子啊？”
“不然我當靶子也行啊。”林沐舉起雙手。
“算了算了，好像我欺負你一樣。”
“準備好了嗎？”林沐右腳後撤一步。
“好了，來吧。”烏丸誌間右腳也後撤一步，雙手交叉推出去。
林沐轉身後踢，右腳輕輕在烏丸誌間的掌心點了一下，烏丸誌間鬆懈地放下手，林沐右腳落地上前一步，瞬間轉身左腳後踢，這一腳結結實實踹到了烏丸誌間的胸口，烏丸誌間踉蹌著後撤幾步，身後的烏丸蓮耶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扶了他一把。
“林沐！”烏丸誌間站穩，怒視林沐。
林沐不理他，隻瞥了他身後的烏丸蓮耶一眼，然後直接轉身蹲下，對著烏丸千雪伸出手指：“看清了嗎？”
“嗯。”
“還學到什麼？”
烏丸千雪看一眼烏丸誌間：“叔叔真笨。”
烏丸誌間：“……”
林沐搖搖手指：“不對，是戰鬥的時候需要專心，任何時候都不要輕視對手，隻要你一分神，對手立馬就會抓住你的破綻，給你迎頭一擊。明白了嗎？”
烏丸千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了，現在開始練習，先練習旋轉，等你能站穩了再出腳。”
坐在一旁的黑澤陣看著烏丸千雪笨拙的動作。
林沐一過來就被烏丸千雪纏住了，一會要她抱，一會拉著她轉圈，現在又纏著林沐教她打架。
林沐幾乎百依百順，烏丸千雪看起來也很信任林沐。
黑澤陣腦中不由自主地回放著相似的場景。
林沐以前也是這麼教他的。
她明明害怕他走上歪路，卻又教他這些……
林沐太心軟了，不忍心束縛他的手腳。
黑澤陣心裡歎了口氣：他太衝動了。
林沐輕輕翻過了那一頁。
兩人之間，一旦錯過那個機會，好像又再難開口提起那件事了。
“沒事吧？”烏丸蓮耶垂下手。
烏丸誌間低頭錘了錘胸口，回頭看向烏丸蓮耶，學著他的樣子靠在吧台邊上，低聲應道：“沒事，她沒用力，確實是我走神了。”
烏丸蓮耶瞥他一眼：“你工作的時候可彆這麼心不在焉。太危險了。”
烏丸蓮耶說得很自然，仿佛兩人之間的那些齟齬從來沒發生過，烏丸誌間鬆了口氣，剛走進來時的那點尷尬好像忽然消散了點。
烏丸誌間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你有事？”烏丸蓮耶問。
“嗯。一會還要回一趟警視廳，總不能手下的人在跑案子，我這個警視一直在外麵悠閒吧。”
“請假吧。有個人想讓你見見。”烏丸蓮耶說。
“誰啊？黑澤陣？”烏丸誌間看向坐在一旁的半大小子。
“不是。”烏丸蓮耶也看向黑澤陣，他隱約覺得黑澤陣渾身的氣場和之前微微有些不同，“你可能認識，是你之前經手過的一個案子的相關人。他前幾天出獄了，我已經讓脅田把人接過來了。”
“我經手過的案子？”烏丸誌間疑惑。
“叫中穀朝見。”
烏丸誌間想了想：“哦，有點印象，他好像是個黑客吧？幫公司做了些違反商業競爭的事情，然後被上麵的人推出來頂包了。你找他乾嘛？”
“感覺是個人才，招過來做點技術工作吧。”
烏丸誌間看向烏丸蓮耶，猶豫一下，才道：“哥，這人本來也不是什麼善茬，你要找懂程序設計的人，市場上一抓一大把，用不著從監獄拎一個過來。”
對於烏丸誌間的建議，烏丸蓮耶沒讚成也沒反對。見烏丸千雪終於踢出腳去，他才慢慢道：“總之，先見見吧。”
烏丸蓮耶不是在和他商量。
烏丸誌間順著烏丸蓮耶的目光看向林沐，心裡的那股彆扭勁又湧上來了。
“又和之前那個分了？”烏丸蓮耶話題一轉。
“嗯。”
“交了新女友嗎？”
“嗯。”
“什麼時候結婚？”
烏丸誌間摁了摁太陽穴：“嘶，您老操心這事乾嘛，合適的是那麼容易就能遇到的嗎？”
“家裡給你介紹的不合適嗎？”
烏丸誌間有些不耐煩：“烏丸孟間一個人聯姻就夠了吧，家裡也不要我來繼承家產。我結不結婚有什麼關係嗎？”
烏丸蓮耶看他一眼，把手肘搭在吧台上，又問：“你和林沐，什麼時候認識的？”
“哥，你問題好多。我是在接受審訊嗎？”
烏丸蓮耶輕笑一聲：“行了，不管你了。吃完飯就滾蛋吧。”
明明是開玩笑，烏丸誌間聽完卻皺皺眉，心裡更加煩躁了。
人好像越長大，和家人的關係就越彆扭。
“林沐。”烏丸誌間站直，忽然叫了一聲。
林沐食指指向自己：“叫我？”
“不然呢？這裡還有彆人叫林沐？”烏丸誌間仿佛因為剛才那一腳記仇了。
“有事？”
烏丸誌間餘光瞥到周圍幾個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剛才那一聲吸引過來了。
他其實沒什麼事要說，他隻是想讓烏丸蓮耶彆再追問他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於是下意識就叫了在場還算認識的另一個人緩解尷尬。
烏丸蓮耶好像很期待他接下來要和林沐說什麼，然後烏丸誌間忽然腦子一抽，問林沐道：“我哥牽了條紅線給我們，你有什麼想說嗎？”
一語驚四座。
黑澤陣差點把剛喝進去的水噴到對麵魚塚三郎的臉上。
烏丸蓮耶的眼神在烏丸誌間和林沐之間流轉，似笑非笑。
隻有烏丸千雪懵懵懂懂地看著林沐問：“阿姨，紅線是什麼意思啊？”
“噓！”林沐豎起食指放在唇上：“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繼續練習吧。”
林沐雙手撐著膝蓋站起身，看向烏丸誌間，道：“出去聊？”
烏丸誌間看一眼烏丸蓮耶，然後跟在林沐身後走出了酒吧。
*
林沐靠在酒吧後門上，她覺得自己最近抽煙抽得有點凶。
剛才小孩子麵前，她一直忍著。
現在一走到室外，她就摸了摸口袋，卻沒摸到煙，反倒摸到了幾根給烏丸千雪買的棒棒糖。
林沐遞給烏丸誌間一根：“吃嗎？”
烏丸誌間搖搖頭。
林沐聳聳肩，給自己剝了一根含在嘴裡，淡淡問道：“心裡不痛快？”
“沒有。”被一個半生不熟的人窺探內心，烏丸誌間尷尬的同時又有點慶幸，他希望以後再也不會見到林沐，“就是不自在。”
林沐仰著頭，曲起一條腿，用看戲般涼薄地語氣道：“我看他也沒怎麼樣。剛才不是挺自然的嗎？你們以前怎麼相處，以後就怎麼相處唄。”
“我沒他那麼會演。”
“哦。那你想怎麼樣？雖然他可能沒那麼喜歡白川，但是兩人孩子都有了，現在過得也不錯，你再喜歡她也沒用啊。總還是要回家吃飯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我覺得他有句話問得挺對的，你是該隨便找個人湊合湊合。你們還能反目成仇不成？”林沐含著棒棒糖，腮幫子鼓鼓的。
烏丸誌間半晌沒說話。
林沐把棒棒糖從嘴裡拿出來，看他一眼，忽然道：“我覺得他對這件事其實不是特彆介意，比起白川楓，他肯定更在意你。”
烏丸誌間扭頭看向林沐：“不介意？你哪隻眼睛看出他不介意？”
“你跟我急什麼。”林沐又把糖放到嘴裡，她感覺烏丸誌間和烏丸蓮耶兩人一點也不像，不論是外貌還是性格，“他不是要讓你見個人嘛，就是還是讓你參與他的事唄。”
林沐提到這個，烏丸誌間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這件事好像更讓他煩躁。他不知道烏丸蓮耶找一個剛出獄的人想乾什麼。
林沐站直身體：“要不要給你吃顆定心丸？”
*
黑澤陣靠在門邊，門外兩人說話聲音很低，他什麼也聽不到。
他有些想象不出這兩人會聊些什麼，但是他又莫名感覺到這兩人好像達成了什麼約定。
烏丸蓮耶從黑澤陣身後走上來，推開門，然後忽然問他道：“陣，我上次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黑澤陣扭頭，腦海裡浮現出好多烏丸蓮耶的麵孔，但是無一例外，都是唇邊帶笑，眼神隱在鏡片之後的樣子：“我還沒決定畢業後要做什麼，我想再找找自己感興趣的職業。所以，暫時還不能回答您。”
烏丸蓮耶一手搭在黑澤陣的肩膀上，把他往外推了一把：“也行。我們出去看吧，他們好像吵起來了。哦，對了，林沐好像身手不錯誒，你是不是也跟著她學了不少？”
“是，主要是用來防身的。”
“哦，也是。你們都是孤兒嘛。”烏丸蓮耶輕聲，然後又忽然想起什麼，“我記得你父母，我有聽我夫人提過一句，林沐之前有找過你的父母，現在怎麼樣了？找到了嗎？”
林沐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黑澤陣猛地抬眼，撞上烏丸蓮耶的視線時，他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烏丸蓮耶在騙他的。那麼目的呢？
他在試探什麼？
他和林沐的關係？他和他父母的關係？還是僅僅想知道他們身邊到底有沒有其他人？
“沒有。”黑澤陣垂眼道。
“哦，沒關係。反正你們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的，要是你想找的話，我也可以幫你找找看。”
“不用了。”黑澤陣看向門外。
林沐和烏丸誌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打起來了，兩人手裡分彆拿了一柄餐刀。
刀刃相接的時候，能聽到清晰的“鏘鏘”聲。
聽見推門聲，林沐分神看了一眼烏丸蓮耶。
不知怎麼，烏丸蓮耶從林沐的表情中忽然感受到一種毫不掩飾的殺意。
就在烏丸蓮耶要喊他們停下來時，路口燈下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色製服裙和黑色高跟鞋的女人，她踩著高跟鞋不緊不慢地往這邊走，有節奏的“噠噠”在這條細巷內回蕩。
烏丸誌間手上動作因此頓了一秒。
林沐將手裡的餐刀換到左手，她借力躍起，右手輕按一下烏丸誌間的肩膀，人就已經輕盈地後翻到了烏丸誌間身後，然後反手將手裡的餐刀用力紮向烏丸誌間的後心。
一邊的烏丸蓮耶和黑澤陣眼前忽然閃過——烏丸誌間後心被刺中血液汩汩流出的畫麵。
“林沐！”
烏丸蓮耶和黑澤陣兩人幾乎是同時動作，同時大步上前，一人推開烏丸誌間擋住了林沐，一人伸手攥住了林沐的手腕。
林沐挑眉。
時間仿佛是倒流了一般，刺入烏丸誌間後心的餐刀忽然回到了將要刺入的瞬間，林沐左手一鬆，餐刀在掌心轉了一圈，變為刀尖向自己，最後，卸力且被黑澤陣抓住的手腕停在烏丸蓮耶麵前，林沐握著刀柄的手則撞在了烏丸蓮耶的肩膀之上。
當烏丸蓮耶看到原本朝向自己的刀尖忽然變為刀把，除了一瞬間的驚愕，他的眼神還迸發出一種駭人的殺意，但是那種凶光畢露的神情僅僅一瞬間就收回去了。
但是，他還是失態了。
而且，被林沐儘收眼底。
林沐簡直是驚喜至極，她從來沒在烏丸蓮耶臉上看到過這種神色。
烏丸蓮耶再抬眼，視線撞上了林沐一雙亮得泛光的眼眸。
黑澤陣拉著林沐後撤幾步，烏丸蓮耶則轉身看向烏丸誌間。
烏丸誌間衣服上什麼也沒有。
沒有傷口，沒有血跡。
一切都好好的。
烏丸蓮耶再次回頭看向林沐，他不敢相信是自己眼花了。
林沐笑著收回手，把餐刀丟給烏丸誌間，對冷眼看著她的烏丸蓮耶道：“彆擔心，切磋啦，切磋！”
最後，林沐轉身，瞥一眼黑澤陣。
黑澤陣覺得那目光有種勝券在握的意味。
她越過他時，嘴唇有意無意地貼近他的耳朵。
黑澤陣隻聽入耳一句“隻是幻覺”，風聲一般。
黑澤陣瞬間想起剛才電視上一閃而過的懸疑劇畫麵，剛才那幕幻覺好像與之前的電視畫麵如出一轍。
林沐故意的。
黑澤陣對這樣的鋒芒畢露的林沐有種陌生又似曾相識的感覺。
在腦中搜刮半天，黑澤陣知道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鋒芒畢露的林沐，那是曾經和琴酒站在一起的林沐。
再回頭，林沐自信的步伐已經被那位迎麵走來的唇紅膚白的黑色高跟鞋女子攔下。
隻見那名女子高高舉起右手，五指張開用力向下摁住了林沐的腦袋。
然後，她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林沐，是不是皮又癢了，剛才又欺負誰呢！”